探花郎的喜訊傳到東陽侯府,整個府裡都沸騰了。太夫人親自下令,要大擺筵席,歡慶三天。還親自領了陸詔去後園的小祠堂,向陸雲的牌位彙報喜訊。侯夫人孫氏忙的比陀螺還暈,深恨自己爲什麼沒早早娶一房兒媳婦來幫忙。逮着陸詔時就問:“你母親他們什麼時候到?”
後院婦人忙的是錦上添花。前院的男子卻在喜慶中多了幾分保留。陸詔的殿試言論下去後,女帝和內閣一直沒有什麼動靜,照常安排事務。似乎這事就這麼算了。可陸詔的探花榮寵又是明明白白擺在那裡的,昭示着女帝不會永遠沉默下去。
這樣的等待是最心焦的。各方面的勢力開始動用人脈,企圖探查內幕。
茂國公世子、御林軍統領王安園找了御林軍中的一位左郎將敘話,此人是他的心腹。在和副統領秦肅的爭權奪利中,立下了汗馬功勞。
“如今不比往常,宮裡的消息難打聽的很。”該郎將坦言他的難處,“陛下給內廷下了旨意,凡是有意求娶宮女的都可去尚宮局登記,秋天的時候酌情統一發放宮女婚配。尚宮局設了個大牌子在那裡,一年四季任何時候都接受登記。宮裡的宮女個個識字,誰求娶了誰一眼就能看見。”
王安園吃驚:“一年四季都掛在那裡?”
“是啊。”該郎將嘆氣,“哪個男人不講究點臉面。那大牌子掛着,全後宮的人都能看見。這麼一來就和下定差不多。萬不能始亂終棄的。哄哄女孩子沒什麼,娶回家就……”
王安園沉了臉。只怕這些男子爲了臉面,也不願自己的名字終日被人觀賞。女帝這一招的確歹毒。
郎將繼續嘆氣:“現如今想求宮女們傳遞點兒消息,她們開口就是‘妾身又不是大人家中之人,爲何要替大人辦事?’”他不停的搖頭,“倒是求着幫助照顧宮外家人的還頂些用場。”
王安園面色不虞的送走了該郎將。京中勳貴之家最近的情形都一樣,宮中的打探沒有成功的。
男子們的擔憂絲毫不能影響女人們的興奮。一甲遊街的日子到了。
陸詔自從當上探花後,鬱悶得事情一件跟着一件。先是在候府祭拜陸雲,人人討好太夫人,誇耀大老爺終於有個好兒子繼承香火。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之後的瓊林宴還好,是社交。屬於他的擅長。再後面的身披紅綢、打馬遊街,則就是他厭惡的了。原因無它,來來往往的人都誇讚他有乃父之風,順便回憶陸雲當年在街上被女子圍觀的盛況云云。
狀元郎羅士濤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雖然也是一表人才,卻架不住年紀在那裡。有妻有子,在這個時代屬於中年人。衆人最多讚歎一聲有氣質、有風度。榜眼馬致忠雖然也是二十多歲,可惜長的較爲豐潤。臉圓圓的,一團和氣。唯有陸詔,年方弱冠,風神如玉,錦袍佩綬。哪怕淹沒在人羣中都會不自覺的綻放光華。更何況是打馬遊街?
京中的女子們興奮而狂熱的用眼神追隨着他。在打聽到探花郎未婚的時候,忍不住一陣興奮。在聽見他已定親後,又忍不住捶胸扼腕。大喜大悲,皆因一人。才學這東西,百姓們看不見,但他們看得見陸詔的俊臉。偏偏他又是三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於是人們自動自發的將他的才華凌駕於三人之最。
年輕、英俊、出衆的才華、尊貴的家世、光明的前途。陸詔的身上的光環滿足了任何一個未婚少女的幻想。至於他父死母改嫁的瑕疵,在女性特有的柔情下,反而成了加分的魅力。
杜婉在來到京城後,深深的感受到了這一點。無論是哪家的閨秀,只要一聽說她是陸詔的未婚妻,那眼光立時就變了。妒忌、羨慕、失望、不屑等等。
在這種氛圍裡,她有了一種緊張感。她的未婚夫婿在被衆多女人窺視。
杜婉的緊張沒人注意到。此次來京的只有杜家夫婦和嫡子嫡女。大兒媳、小兒子、兩個孫女以及姨娘等人都在老家。派的上用場的女眷只有杜夫人一人。她在京中又要收拾新宅,又要忙着籌備婚禮,忙的團團轉。
杜家的男子們則另有它事。
“爲什麼在殿試上說那樣的話?”杜憫一臉肅然的在書房問出質問。
陸詔垂頭不語。
“可是有人在拉攏你?”杜憫一針見血,“你剛剛入仕,就招惹朋黨。怎麼這麼糊塗”
陸詔擡頭,眼神清亮:“大表哥,我不會站錯隊的。你不用擔心。”
“你說什麼”杜憫震驚,“你真的加入朋黨了?是誰?哪個閣老?”他略一思索,“林閣老?”
雖不中亦不遠亦。陸詔依舊不語。
杜憫氣了一會兒,終究只得釋然:“算了,你有你的打算。林閣老是陛下的嫡系,又是你的座師。投入他門下也算是上策。只是日後行事還需謹慎。”人各有志。陸詔有野心,他和父親都知道。既然選擇了這樣的妹婿,就得尊重他的志向。
陸詔點頭:“我會的。大表哥。你有空多勸勸二表哥吧,他如今不太願意和我說話。”
“隨他去”杜憫冷哼一聲,“一天到晚哀哀怨怨的樣子,給誰看?”有那落魄的功夫還不如多讀幾本書,三年後再戰就是。落榜不丟人,他現今這個樣子纔是丟人。
另一間房間,杜歸正在教訓杜忱:“你還有沒有出息?不過是落榜而已,你今年纔多大?那狀元郎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來參考,可不也是落榜了。一時的得失算不了什麼……”整整訓斥了一個半時辰。
杜忱淚流滿面:“父親,孩兒給你丟人了。”
杜歸嘆了口氣:“這有什麼。爲人者最重要的是品性。你們兄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就不算給爲父、給我杜家丟人。今次落榜的不獨你一人,你可還記得張之航?他也落第了。”
“之航兄?”杜忱吃驚,“之航兄過目不忘,聰明絕頂,怎麼也會落第?”
杜歸道:“你們的考題中不是有一題《論外輕內重與內輕外重之孰優孰劣》。”
“是有這一題。”杜忱回憶,他和陸詔都曾將各自的考卷默寫給父親看過。
杜歸嘆道:“此題難度極大。涉及歷史、農事、兵事、商事、民事、吏治、民族等方方便便。這是考宰相的題目。九州之大,各地情形不一,不可一概而論。陛下出此題,寓意極深。之航就栽在了這上面。”
杜忱一想就明白了。張之航此人喜愛格物學,聰明之極。唯有一個缺點就是心思太簡單。此人最崇尚的是漢武時期遠征匈奴的壯舉。‘犯強漢者,雖遠必徵’。遇到此等題目,必定是大肆書寫,鼓吹戰爭論。試問哪個考官會喜歡這樣的文章?
“可惜了呀。”杜歸嘆息,“他的運氣太差。若是沒有這篇文章,此次定能高中。”
宮中,葉明淨正在看張之航的考卷。林珂站在一邊,神情緊張。他不知道女帝怎麼會知道這麼一個小小的考生。特意抽了卷子來看。
葉明淨很快看完了,嘴角止不住的笑意越來越濃。林珂糊塗了,這是什麼表情?張之航的考卷他也看過,全是狂妄之極的話,不至於這麼好笑啊?
葉明淨笑着放下考卷。這個張之航簡直就是個天才加憤青。格物學上的天才,爲人處世則是憤青。不過不要緊,天才總是可以得到一些優待的。這個年代的憤青在葉明淨看來,小兒科的很。
“宣張之航進宮見駕。”葉明淨含笑吩咐。
女帝的這一道命令成了第二塊投進湖水的石頭。京中的權貴們比任何時候都要痛恨防範嚴密的宮廷。
不過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另一條消息通道。張之航。
張之航很乾脆的告訴客棧中圍觀過來的士子們,他向銅匭中投過幾封信函,闡述自己的一些格物研究。陛下還是太女的時候就對此很感興趣。然後施施然跟着傳旨的太監走了。
他人走了,留下的話在客棧中引起軒然大*。隨後的銅匭投函日,銅匭中的信函量越來越多,涉及面越來越廣。這是後話。
到了宮門,張之航下車。跟着領路的太監一路來到上書房。葉明淨沒有在處理政務的南書房接見他,而是選擇了少時讀書的上書房。
領路的太監將他領到外圍就換人了,一個模樣機靈的小太監接手,帶着張之航向內裡走,一路上還偷偷的看他。
“舉人張之航奉召求見。”小太監將他帶到上書房的花園,對着圍成一團的侍衛報告。
一個年輕的男子走出來,穿着內監的服飾,相貌英俊,腰背挺的筆直。張之航一愣,這是內監?
小太監臉上堆着笑:“馮大人,這是舉人張之航。”
馮立點點頭,盯着張之航青色的鬍渣和凌亂的頭髮看了一眼:“張舉人隨我來。”聲音不若一般的男子低沉,卻並不尖銳,有種中性的圓潤。
張之航怔怔的盯着他的背影,滿腦子驚歎,這樣的人物竟然是女帝身邊第一得寵的大太監馮立。
張之航越往裡走越驚訝,這裡面來來往往的太監和宮女竟然人人腰背挺直,和外圍彎腰卑躬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葉明淨坐在花園的亭子裡,吹着春日的和風,很快就看見了馮立身後跟着的男子。霎時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這個鬍子邋遢,頭髮凌亂,穿着一身發皺衣服的男人就是張之航?天才加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