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國公府葉息聆公子在來到京城十天之後,終於等到了皇上的接見。
由於是葉氏血親,承慶帝接見的地點就設在了宣明宮正殿。薛皇后和葉明淨都在場。內閣首輔兼禮部尚書方敬、內閣次輔董學成、太子太傅廖其珍、禮部尚書黃庸行隨侍陪同。
葉息聆年方22歲,長眉入鬢,相貌堂堂。談吐舉止間彬彬有禮,把只有十歲的葉明淨對照的縮在角落裡都嫌不好意思。
黃庸行眼底有隱隱的得意。十歲的小女孩能成什麼氣候?這不,一照面就輸的一敗塗地。
承慶帝問了葉息聆幾句話後,頻頻點頭:“書讀的倒是不錯。聽說你還擅詩詞?”
葉息聆看似謙虛,實則驕傲的道:“侄兒不才,只平時塗抹幾句,皆是遊戲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承慶帝聽了後就說他太謙虛了:“……登不登的大雅之堂,只拿來瞧瞧便知。廖太傅、方首輔可都是一甲登科,你把詩背個幾首,讓他們給你評評。”
葉息聆又假意推辭了幾句,方敬很合作的配合他道:“不妨事,你只管背來。”
最後,葉息聆背了幾首得意之作。方敬實事求是的評價:“確有才學。”
這幾人說的非常熱鬧,葉明淨縮在角落裡幾乎被人遺忘。廖其珍憤憤不平,出言道:“陛下,五公主近日詩詞也大有長進。”
承慶驚訝的望向她:“是嗎?”
葉明淨差點要吐血,太傅!您這是要逼死我呀!無奈的看向她親爹:“父皇,兒臣比不得息聆哥哥,兒臣實不擅詩詞。”
承慶帝看了一眼廖其珍,道:“人各有所長,淨兒不擅其道也就不用勉強了。”
廖其珍大急,道:“公主年僅十歲,雖比不得聆公子,但在同齡之中也是上佳。”
這時,黃庸行出來幫腔:“既然五公主詩詞大有長進,不妨就此賦詩一首。陛下也可評判一二。“
廖其珍道:“那是自然。”然後就一臉“我給你爭取了機會,你要好好表現”的看向葉明淨。
葉明淨膛目結舌。這可是無妄之災!要她做詩,殺了她吧。她又不是漢語言專業畢業的,想剽竊都剽竊不了。
承慶帝知道自己女兒有幾斤幾兩,本來今天的接見就是一場政治作秀。葉息聆是主角,捧的就是他。無奈廖其珍此人才學是有,政治敏感度卻太差。這也是他以堂堂狀元之才,卻屈居於方敬之下的原因。
幸好上書房裡還有個林珂。他暗自慶幸自己早有遠見,不然只怕女兒也會被教成一個理想化的書呆。
承慶帝不欲爲難女兒,並不怎麼期待的道:“那就以秋爲題,做個五言絕句吧。韻隨你用。”
葉明淨哀怨的看了一眼自家太傅,愁眉苦臉想了半天,憋了四句:“秋節氣高爽,鴻雁北飛忙,田間農人汗,稻穀金滿倉。”
廖其珍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麼。承慶帝已搶先評價:“寓意尚可,韻腳也算工整。廖卿果然教導有方。”
葉息聆暗自撇撇嘴,這種詩和大白話有什麼區別,就是寫一百首也不出奇。
方敬心中暗歎,廖其珍也真是老糊塗了,竟然以己之短攻人之長。這樣的人怎麼能輔佐皇嗣?
葉息聆就趁着場面尷尬之時,向承慶帝提出邀請五公主去豫國公府玩樂。
“……侄兒請了最近在京城頗有名聲的飛燕班,就在府裡演幾場他們的拿手雜藝,公主妹妹整日讀書辛苦,侄兒想請她去府上鬆快鬆快。”
承慶帝略一思索就答應了。
葉息聆回府後,光明正大的準備起來。而他被皇帝接見時的場景在京城開始流傳開來。其中說的最多的就是聆公子詩詞大好,得到了皇上和首輔大人的稱讚。同時,五公主葉明淨的那首絕句也被流傳了出來。
憑良心說,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能寫出寓意鮮明、韻腳工整的絕句,在文人心中就算是達到淑女標準了。可惜葉明淨此時身份敏感,大家對她的期望也就不一樣。這首絕句讓很多人失望不已。一些原本態度模糊的文人士大夫,開始漸漸傾向於過繼皇嗣這一主張。
計都晚上在帳子裡時,呼吸雜亂、欲言又止。
葉明淨正認真的看着日記,寂靜的空間中,雜亂的呼吸尤爲突出。現在已經非常耳聰目明的葉明淨很快就發現了。
“你不舒服?”她問。
計都猶豫了一會兒,問道:“最近京城的風向不怎麼好。葉息聆的聲望很高。你……有什麼打算?”
葉明淨詫異的看向他:“你還會關心這個?”不怪她奇怪,計都向來是隻執行命令,從不多問。今天的確很反常。
她很快想到了“計都”所代表的含義,認定他是擔心,便安慰道:“放心吧,文人造反,十年不成。只要軍隊在掌握中就行。”
計都呼吸一滯,神色複雜。
葉明淨笑笑。這計都到底只有十五歲,遇到大事還是會緊張啊。她笑道:“你放心,就我現在這細胳膊細腿的,想統領軍隊也統領不了。我只是打個比方。這種事情的決斷在父皇那裡。夏朝的文人其實很好糊弄,到時候弄幾場表演就好了。相反的,農業、經濟、軍事,這些方方面面的關係纔是真正難吃透的。會做兩首詩算什麼?只要出點醜聞就能讓他身敗名裂。”
承慶帝很快知道了女兒的話,他看向譚啓:“羅睺啊,這一回朕沒讓你徒弟跟錯人吧?”
譚啓跪在地上,脊樑挺的筆直,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對承慶帝道:“陛下,計都那孩子此番雖是聽了我的命令去試探公主,但到底是違背了天波衛的規矩。還請陛下以後不要再讓臣做此爲難之事。”
承慶帝嘆了口氣:“朕知道天波衛的規矩。只忠於一個主子。可袁國師當日的話你也知道。朕這一輩子只會有淨兒這一個血脈。朕是不放心那孩子呀!”
譚啓磕了幾個頭:“陛下如今已知公主非常人,當可放心。”
承慶帝搖頭:“好了,天波衛的規矩不能在朕這裡壞了。朕答應你。起來吧。”
豫國公府的宴會,除了邀請五公主葉明淨外,葉息聆還邀請了一些勳貴和知名雅士。
文人們很給面子,凡是被邀請的都來了。世家勳貴們就不一樣了,他們接收了請帖,卻個個都說自己公務繁忙,只派出了家裡的小輩來應酬。
葉明淨覺得,出於政治需要,她可以在某些場合讓葉息聆出風頭。比如上次承慶帝召見時。但有的場合卻決不能讓葉息聆太風光。比如這次宴請。
這次宴請來的人如此之多,實際上都有着將她和葉息聆對比的意思。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她要是在這裡退讓了,會對她的名聲很不利。
於是,就在豫國公府的客人都已到齊,太陽升的老高之時,最重要的客人,五公主葉明淨還沒有出現。
飛燕班的衆人上好了妝,只等開演。
衆人等的心焦,氣氛漸漸凝重起來。
一些客人已經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蕭炫坐在花園的宴席處,紋絲不動。心中卻上下忐忑。最近幾次進宮,公主都是規規矩矩的學習音律,其它的內容什麼都沒談。事情有些不對勁。
坐在他身邊的謝睦問道:“怎麼還不來?不是說皇上已經答應了麼?”
蕭炫不吱聲。
謝睦笑笑:“好,我不問。你也別不理我。我知道你心頭的怨。可那唐喜班的班主實在是太倔了,我也很難辦的。唐玉官原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孩,爹孃養不活了才送了來學藝。沒有賣身契約就正經的民籍,我總不能逼着人家入奴籍吧?人家要的是正正經經的做良妾。你一個外宅就想打發,她自然不肯。”
蕭炫冷聲道:“不行就算了。我不是非她不可。”
謝睦倒了杯酒,自飲了一口:“你也別這麼說。要我說,你家的夫人也太着緊了。她嫡子都生了,你納個妾又怎麼了?誰家沒個妾?你還是世子呢,總不能就守着她一個人吧。”
蕭炫端了一杯酒在手中慢悠悠的轉動:“你要我納戲子做妾?”
謝睦一澀,乾笑道:“我都說了,她是民籍。父母都在鄉下種田。說她是農家女也是說的通的。”
蕭炫冷然放下酒杯:“我不過是見她有幾分才華,這才起了憐意。她不願就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
謝睦不再言語,默默的喝了酒。乾巴巴的轉移話題:“這公主怎麼還沒到?別是不來了吧。”
有些人說話,通常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謝睦就充當了一次烏鴉嘴。他話音剛落,下人來通稟葉息聆:“公子!齊、齊公子來了。”
葉息聆一驚,急匆匆的往前廳趕。身後跟了一羣關心和看熱鬧的人。
齊靖錦袍玉帶,面如霜雪的站在正廳外面。身後是一羣侍衛和太監。
他目光緩緩的巡視衆人,在蕭炫的身上微微停留片刻。神色肅然的道:“安妃娘娘身體不適,五公主至純至孝,留在宮中侍奉湯藥。不能赴聆公子之約,深表歉意。公主命我送來宮中佳釀,特意囑咐諸位無需掛懷,望不掃雅興,繼續歡宴。”
他拍拍手,身後的幾個太監擡出四五壇酒。每個酒罈子上都有明黃色的御封。
“聆公子。”齊靖似笑非笑的道,“爲人子女者,首當盡孝。公主不能來,實是抱歉了。”
葉息聆心中一凜:“哪裡,哪裡。這是應該的。不知安妃娘娘身體究竟如何?聆從家中帶有一些藥材,還望能盡綿薄之力。”
齊靖看了他兩眼,半天后才道:“聆公子。你到底是沒在京城住過,不知道規矩。這吃食和藥材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往宮裡帶的。話已傳到,我就不打擾諸位的雅興了。告辭!”
他拂袖而去。太監和侍衛魚貫跟隨,如潮水一般退的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