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顧維麟這麼個大哥哥的陪伴,葉初陽覺着日子過得漸漸有滋味起來。成日裡逮着空閒就纏他。要知道,師父計都雖然武藝高到出神入化,可爲人不苟言笑,枯燥無味。先生杜憫雖然和氣溫文,可不知爲什麼,葉初陽在他面前愣是不敢大聲說話。唯有顧維麟,懂的多,又會玩,還不是他的師長,實在是最好的朋友人選。在葉明淨的縱容下,西苑的湖光山色間,經常可以看見這一大一小兩個奔跑歡呼的身影。
夏季過後,秋風送爽。時少春再度回到長安。與此同時,綠桔的一封書信,也從江南送到了葉明淨手中。
馮立自從知道是時少春一個人回來後,嘴角就止不住的上翹。葉明淨沒好氣的瞪他:“你是不是也知道衛七的心思?”
馮立眨眨眼:“陛下聖明。”一個是共事多年的同僚,一個是自家兄弟,當然要力挺。時少春還是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葉明淨冷哼一聲,抽出綠桔的信看了起來。綠桔在信中說了她選擇衛七的原因,她想嘗試一下感情。也說了她不選擇時少春的原因,時副將雖然喪妻,家中卻有姨娘。是原配懷孕時提拔的。當後媽沒什麼,和小妾打交道,綠桔自問沒那個本事。
葉明淨放下信紙,臉色很不好。將信紙遞給馮立:“你也看看吧。”
馮立接過,飛快讀完,立刻落井下石:“虧得時副將上次來還一臉悲痛的樣子,原來也不過是個三心二意之人。怪不得綠桔看不上他。”
葉明淨輕扯嘴角,綻開一個不知道是在笑什麼的微笑:“是啊。妻子身懷有孕,丈夫與別的女人翻雲覆雨,一轉頭,再對妻子情深意重,因其去世哀慟不已,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馮立一噎,頓覺心窩子被戳了。鬱悶的擠出聲音:“陛下,屬下不知道。”
葉明淨輕盈而笑,神態舒緩動人。說出的話卻令馮立毛骨悚然:“你們這些在朕身邊的,是人生規矩被強行扭轉了。不得不清心寡慾。若按世間男子的常軌行走,恐怕也是這樣的吧?”
馮立冷汗直冒,立刻聲辯:“陛下,只有權貴富家纔有這等陋習,民間夫婦,大多是夫妻各睦恩愛,沒有小妾的。”
“是嗎?”葉明淨聲音冷的像冰,“那是因爲沒有錢,沒有權,沒有條件!一旦條件成熟,又有幾個男人能潔身自好!”
馮立趕緊申訴:“有的,有的,陛下,顧朗將軍就沒有妾,還有薛凝之公子也是沒有的。”
“哦?”葉明淨聲音略緩,“清輝朕是知道的。怎麼凝之也沒有嗎?通房也算的。”
馮立暗歎僥倖,頭搖的如撥浪鼓:“沒有,沒有,一個都沒有,凝之公子獨寵愛妻在京中是有名的。”
葉明淨的面目總算和緩下來,語聲放柔:“罷了,雖不多,總算還有。這世道也不是那麼讓人絕望的。”
馮立呼出一口濁氣。他終於知道爲什麼陛下在衆多臣子中偏偏寵愛性格孤僻的顧朗了。原來是因爲這個。回頭記得一定要告訴計都,千萬不能偷吃。否則就要萬劫不復!
綠桔既然做出了選擇,葉明淨也就安排她先住在江南了。身份暫時保密,由風樓提供落腳點。大夏律法規定,女人可以獨自立戶營生。綠桔便在風樓的協助下,開了旅居戶籍,暫時落戶蘇州。
這樣一來,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現像就產生了。衛七同志目前身份是陸詔的護衛,家臣。綠桔則是有獨立戶籍。兩人成婚後,她不肯隨衛七一同住在陸家,單獨租賃了陸府後街的一個小院居住。於是乎,白天上工,晚上歸家的衛七在戶籍上成了倒插門的女婿。
葉明淨得知後,噴笑不已。復又感嘆,她的三位貼身宮女:綠桔,小桃,杏兒,雖是三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到底也還是都嫁出去了,沒得耽誤一輩子。此後,她對着麥香,稻香,荷香,藕香四個,越發一視同仁起來,輪軸使喚,再沒有特別倚重誰的說法。
女帝陛下身邊的貼身女官換人了,在京中並未引起多少波瀾。唯有從小看着葉明淨長大的林珂,張奉英幾個問過幾句。尤其是林珂,他家的一位如夫人就是杏兒,知道葉明淨對身邊人的重視,特意關心的提及。
葉明淨示意他放心:“綠桔年紀也不小了。正巧有個合適的人選,朕就把她嫁了出去。”
林珂得知綠桔一切安好,也就釋然了:‘不知可方便走訪?臣家中小星乃是綠桔姑娘舊友,得知此事,十分惦念
葉明淨沉吟:”蒙石說的是杏兒吧,綠桔如今不在長安,不方便見她。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林珂也就不再言語。機敏的他這些年早就看出來了,陛下,綠桔,馮立對着杏兒像有一種隔膜。極少提及。卻也不像是不關心。感覺奇怪的很。反倒是嫁於桃花塢管事的小桃,和他們往來要親密許多,四時年節,都有禮物相贈。
另外,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對綠桔的出嫁也表示出了興趣。此人便是杜憫。他於一次講解宮中女官制度時,將此事作爲案例和葉初陽分析,引導他關注身邊的人,學習御下之道。然後就聊了兩句,葉初陽戀戀不捨的道:”我好捨不得綠桔姑姑。可是又不能不讓她嫁人。綠桔姑姑在元宵節接了一盞荷燈,裡面的祈禱話就是’琴瑟和鳴‘,先生,這是不是就是天意
杜憫開解了他幾句,道:”雖說天道無常,世間巧合者卻也衆多。綠桔姑娘接到的祝福話,未必就不是冥冥中在提醒。你捨不得是因爲素日情誼,陛下捨得卻是爲着人倫大義”就是這樣的!“葉初陽拍手而笑,”綠桔姑姑起先還不願意,說要一輩子不嫁人。是母親勸的她,纔去江南的
杜憫微笑不語。等到葉初陽練字之時,他低頭翻開手中書本,書頁裡夾着一張灑金紅箋,熟悉的字體寫着一行行書:”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筆鋒流暢,婉轉輕折。彷彿書寫者在殷殷切語。字如其人,字顯其心。杜憫脣角輕抿,凝視良久。
她心底的願望,竟是這個麼?
時間飛速而過,到得寒風乍起之時。武成伯顧緝坐不住了。
他灌注心血教導的嫡孫,他殷切寄期望振興家業的嫡長孫顧維麟,沒有去邊疆殺敵,沒有於新政中辦差,也沒有在朝堂中嶄露頭角。反而一連大半年都在陪着一個五歲的孩子當玩伴。
這樣下去,他的寶貝孫子是不是就要被毀了?
葉初陽是皇長子,他不反對和其交好。可是,就不能換個人嗎?顧茗身體不好,行!咱可以換一個!他顧家又不是沒有六七歲的孩子。當玩伴,當伴讀都行。何必耽誤他家風華正茂的最傑出的小輩。這不是坑人麼?
最可氣的是,維麟那孩子自己還不覺着。說什麼在陛下身邊任職挺好。好個屁!一點兒遠見都沒有。顧緝氣得想罵人。過完年他就十九了,武將不比文臣,最出功績的就是年輕時候。不趁着年輕銳氣建功立業,還等老了再上馬奔走嗎?
他氣哼哼的找來長子顧朔:’維麟那孩子,不能再這麼荒掉了
顧朔的想法和他爹不一樣,他和自家母親一般,並不願孩子去危險之地。他覺着就像現在這樣做天子近臣挺好。再找個強有力的岳家,兒子日後的前程必不會差。便迂迴道:”爹。維麟過了年就十九了,兒子的意思是,別的事先緩緩,婚事可不能再拖了。挑個好姑娘是最要緊的
顧緝一怔,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忘了這一茬!“他眼珠一轉,哈哈大笑:”大郎啊,你提醒的好,爲父知道該怎麼說了。哈哈!不錯,維麟可不是該成親了。趕緊的,讓你媳婦放出風去,各家打聽打聽,看看都有哪些好姑娘。“他喜不自勝,趕了兒子出書房,招呼下人給他更衣,出門拜訪老友去了。
下過幾日,葉明淨的書案上就有了好幾本勳貴老臣的奏摺。說的是同一件事:皇長子殿下過完年就六歲了。依照慣例,該正式進上書房讀書。同時,也該選兩個伴讀。陛下您得把這事放在心上,下旨讓各家適齡稚子報上名來,逐一挑選才是。另外,上書房按便該有各科啓蒙恩師三位,如今還缺兩個,陛下也該早做打算。
“伴讀……”葉明淨放下摺子,嘆息一聲,“時間過得真快……”
提筆批上‘知道了,按舊例辦理’八個字,將摺子發回內閣。
內閣很快擬了一批有才文臣的名單,另外,各家的勳貴也將在長安城中,五至七歲的適齡嫡子,嫡孫名單都報了上來。效率高的出奇。
葉初陽本人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他興奮中帶着不安,此等情緒不敢和母親說,父後太后又說不着。師父計都則是說了也白說。杜憫那裡,原本倒是可以說一說,不過,這半年下來,他有了更好的傾訴人選。
黃昏時分,顧維麟和葉初陽雙雙躺在雛菊盛開的小山坡,嚼着草根望着藍天雙雙嘆氣。
“這樣的好日子啊,就快沒了————”顧維麟枕着手臂,發出長長的感慨。
“唉————!”葉初陽人小鬼大的模仿他,“好日子不多了————”
顧維麟“噗”的就笑了:‘有了伴讀陪你玩,你是好日子快來了。我纔是好日子不多了
葉初陽一時接不下去,又拔了一根枯草:’你爲什麼好日子不多了?”
顧維麟嘆氣:“說了你也不懂。爹孃要給我說親。”
葉初陽果然不懂,好奇的問:“什麼是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