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時間看着很長,過完再回首時,也就是一瞬間。廣平二十年,葉家兩兄弟結束了在江南遊學的日子,回到長安。一個有後,再度背上行囊出發,出了西北邊城。
與四年前不同的是,十七歲的顧茗這次與他們同行,三人來到西域新城,葉家兄弟依舊化名姚旭、姚暖,投身軍營。成了大將軍顧朗手下的兩名小兵。在西北軍營中,他們見到了一直書信往來的幾個故友,黑子、林塵等人。
廣平二十三年,女帝葉明淨宣告天下,兩位皇子經過凌虛觀主殷戒道長七年的日夜祈福,身體已完全康健。至此,二十歲的皇長子和十七歲的皇次子,以成年之態,高調的重新出現在人前。
高調的原因是因爲廣平女帝於二月二十四日,給她的這位長子舉行了盛大的冠禮,詔示着他正式成人。賜表字:吟旭。
重新出現在朝臣眼前的大皇子殿下一身淺麥色皮膚,見人先笑三分。矯健的身材透着青年特有的朝氣。一時間,有心人紛紛起了別樣的心思。
比如婚事、比如封號。
冠禮之後,葉明淨很快接到了上表請封太子的奏摺。女帝留而不發。隨後幾天,又有上奏,這回不是請封太子了,而是給成年皇子請封爵位。這一回,葉明淨爽快的同意了。封了大兒子爲秦王,小兒子爲趙王。並於長安城中修建府邸。
兩兄弟搬進新的府邸後不久,葉明淨接到了自家新鮮出爐秦王的奏摺。內容很新鮮,也很理所當然。秦王殿下看中一位女子,想要成親。該女子出身很好,是孫承和與蕭曼的嫡長女。
“二十歲,也是該成親了。”葉明淨看完摺子後笑了笑。自從兩個兒子再度回來,她就離開西苑別業,重新搬回了皇宮。住處仍舊是前廷西北角的梧桐宮。兩們太后卻是貪戀西苑美景,沒有跟着回來。偌大的宮廷,只有前廷人氣旺盛。玉帶河一過,後宮裡清冷蕭條。幾乎都看不見什麼人影。
“朕還記得小時候,這宮裡很是熱鬧。”葉明淨放下奏摺,走出以工代殿門,望着參天古樹感慨:“馮立,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後宮裡有好多人,好多妃子。每天一大早就要來給母后請安?昭陽宮中花團錦簇、脂粉香遍。點com”
馮立回首:“記得。那時是熱鬧。現在雖說人少了些,卻也少了不少紛爭。屬下這個總管,比之歷代前輩,可謂是最清閒的了。”
葉明淨笑了笑:“朕其實其實並不適應這裡,我始終是個過客。這裡應該很快就要迎來它的新主人了。”
“陛下!”馮立驚悚的擡頭,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葉明淨回身,靜靜的望着他:“人世間有舍纔有得。該謝幕時就無需留戀舞臺。馮立,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馮立回想了一下近來朝堂上的一些變動,以及剛剛的那封請婚的摺子。心中明瞭了幾分,毅然道:“陛下,屬下是陛下人。自是要跟着陛下。”
葉明淨微笑:“也好。讓姚蒙擬旨吧。給秦王和孫將軍的長女賜婚。
秦王大婚後,葉明淨隨即安排大兒子入朝參政。問他想去哪個衙門?
“兒臣想去戶部。”葉初陽道。
“戶部?”葉明淨笑眯眯的反問,“你想好了,真的的是戶部,不是兵部?”
“是戶部。”葉初陽很堅定。
“也好。”葉明淨感慨道,“總要先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才能計劃做什麼事。就依你。”
葉初陽謝過母親,行禮離去。葉明淨瞧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屏退衆人,一個人在梧桐宮的花園中漫步。計都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她身後。
“你都聽見了吧。他提都沒有提到讓暖暖來幫忙。”
計都靜默片刻,道:“你爲什麼不封他做太子。只要封了太子,他的心也就定了。”
“算了,自從他知道林塵是暗衛承影后,就是這個死樣子。”葉明淨甩甩頭。“親也成了,我也累了。沒力氣再陪着他們玩。等坐上這個位置,他自然就知道厲害。你過來。”她對着計都的耳朵輕語。
計都聽完後,滿眼震驚,隨後,眼底溢出點點驚喜,一絲一縷,終於溢滿整個眼眸:“你當真?”
“當然當真。【葉子】【悠悠】”葉明淨淺笑,“你可願意?”
“願意!”計都的答案脫口而出,不知說什麼纔好,狂喜不已:“難怪你要回來這裡。可是。”他臉色一變,“靖海侯和時少春是知道幾分內情的。”
“不要緊。”葉明淨輕嘆一聲:“還有一條路的。你去準備一下,過幾日秘密去一趟瓊州。去找張之航。他那裡的東西比蕭炫提供的要更好。還有,這幾年來,我命他陸續存下了一批金銀,你到時找個地方收好。別弄的最後咱們身無分文。”
“是。”計都欣然領命,走了兩步又轉身,展顏一笑,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即便是身無分文,我也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
葉明淨頓時失笑。復又環顧四周的一草一木,喟然嘆息。她終於知道李若棠爲什麼長居梧桐宮,而不是中軸線上的宣明宮了。
也許只有退路在身邊,都有安全感。也不知她晚年是什麼樣的境遇。
晚膳的時候,飯桌上只有葉明淨和姚皇后。或許是操心少的緣故,四十來歲的姚皇后面相如三十許人。身材保持的一如年輕時,貴族的優雅氣派更勝當年。吃完飯後,兩人照例在花園散步,馮立計都都遠遠的跟在後面,葉明淨盯着他看了半天,笑道:“安築,這些年過的可還好?”
姚皇后怔了怔,約有二十年不曾聽見的名字重新被提起,他微微有些恍惚。
“安築。媳婦給你請安時,可還恭敬?”她又問。
“還好。”姚皇后回答,“畢竟男女有別,也說不了兩句話。”
葉明淨點點頭:“孩子們長大了,總要娶親。而且還不止娶一個。越往後面,你這皇后身份便會越尷尬。”
姚皇后嘆了口氣:“我也覺着這樣見面很彆扭。要不,還是接兩位太后回來?”
葉明淨搖搖頭,正色凝視他:“安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朕不在了。你的日子會如何?”
姚皇后頓時面色發白:“陛下何出此言?”
葉明淨道:“早早和暖暖不會虧待你。衣食住行應該都是依照舊例。只是有些事,就不定會那般如意了——”
姚皇后立時明白她指的是什麼,臉色越發的白:“陛下,你要說什麼?你怎會不在?”
葉明淨瞥了一眼身後的馮立,道:“也沒什麼。讓他和你細說吧。你這輩子,是朕對不起你。只要你願意,朕自不會扔下你們不管。”
散步匆匆結束。姚皇后顫抖着身體問馮立:“究竟出了什麼事?”
馮立笑了笑:“怕什麼?二十四年前的血夜都過來了。還能有更糟的嗎?你跟着我走就是。
姚皇后怔住,他突然後知後覺的發現,馮立今天和以往很不一樣,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自信的色彩。
“到底是什麼事?”他追問。
馮立道:“沒什麼大事。一朝天子一朝臣,給小輩們挪地方而已。”
馮立的小輩有很多,其中有一位是稀有的女子。當然,天波衛中女子不稀有。稀有的是,這位是作爲皇子貼身護衛的女子。
徐小魚板着臉勸她的主上:“二殿下,大殿下已然成親入朝。你也該有個.這趙王府,也該找個女主人來打理了。
葉融陽耳朵裡聽着,繼續不緊不慢的畫畫:“府裡不是一向由你打理麼?我瞧着挺好。”
徐小魚的臉板的越發厲害:“殿下!屬下是護衛不是管家!”
葉融陽放下筆,貌似矛盾的蹙蹙眉:“可是,我的功夫也不差呀。咱們倆不是平手麼?我不缺護衛,就缺你給我管家。”
徐小魚臉抽了抽,似要抓狂:“殿下要是真缺管家,可以去內務府申領。再不濟也可自己找人。屬下從小學的就是打打殺殺,屬下不會打理家務!”
“可我瞧着,你做的挺好的呀?”葉融陽無辜的眨眨眼,“我不想成親。小魚,你就幫我打理吧。這趙王府也沒什麼事,我又無需結交朝臣。就是管幾個下人而已。”
徐小魚無話可說。怔了半天憋出一句:“陛下不會放任你了。”
就這一句話一說,葉融陽輕鬆的臉色忽的一變。半晌後苦笑:“母親,這時只怕是顧不得我了。”
男子的話中有淡淡的失落。徐小魚一時不知該回些什麼。她從小所受的教育中,有百千種幫助主上處理陰私、探聽情報、脅迫猥褻之方法。偏偏她的主上只要求她幫着管管家務。今天吃什麼?房間放什麼擺設?四季要添什麼衣服?甚至邊最基本的武力保護都不需要。真是見鬼!這種貼身護衛,土曜大人手下隨便抓一個都能勝任。早知道日子這麼清閒,她當初拼死接活的爭什麼呀!
葉融陽苦笑道:“外頭人看不清,還會心存幻想。你們幾個又豈會不知?承影無論是武力還是心機手段都是最好的一個,母親將他給了大哥。這位置的歸屬,是顯而易見的事。再說了,我從來就沒有和大哥爭的意思。又何必做些令人誤會的事。娶妻,娶的是妻族。此事,還是等塵埃落定再說的好。”
徐小魚急道:“塵埃落定?陛下今年才近四十許人。殿下要等到何時?”
“快了。”葉融陽道,“不會很久的。大哥向來好強,他看上的,可不是太子太子之位。”
徐小魚倒吸一口涼氣,大尺:“不是太子!難道他還敢——”
葉融陽豎起食指,放在脣中輕“噓”了一聲:“太子算什麼?從古到今被廢的太子難道還少了。大哥的爲人頗得那位的真傳,不動手則已,既然動手,就一步到位,另對方無還手之力。要知道,禪讓皇位於嫡長子,若是在別朝,民間或許還會有幾許非議。可放在廣平朝就不會。因爲廣平朝的陛下是位女子。女子。女子爲帝,朝臣們的總是懸着的。”
徐小魚想了想,道:“我不信大殿下能鬥得過陛下。即便是有那位陸大人幫忙。陛下少年登基,什麼風浪沒見過。怎會如此大意?”
葉融陽苦苦一笑:“你說的很好。大哥他們估計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一旦大哥失敗,我就是最直接的利益獲得者。你說我現在能動不能動?”
徐小魚沉默了。片刻後道:“陛下都將承影給了大殿下,寓意昭然。大殿下爲何還要這般冒險?這也太失爲人子的本分。”
葉融陽也沉默,輕聲道:“換一個角度看,也許他正在盡着爲人子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