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淨坐在“東房”內。豎着耳朵聆聽外面的動靜。禮部官員正高聲唱喏,來一位賓客,便唱喝一聲。
官員和勳貴是按照品級入內的。進來後,得一一參拜帝后。故而,這個過程十分漫長。比大年初一的權貴拜年還要漫長。
葉明淨認爲,最辛苦的還是那些宮廷樂師們,音樂聲一直沒有停止過。反反覆覆的吹奏着《儀禮》中的樂音。在葉明淨看來,實在算不得優美。
好容易,賓客全部到齊。音樂聲停。承慶帝的聲音在空曠中響起:“吉日令辰,告天諸靈……”他說了一段很長的話,大意是神靈祖宗保佑,我大夏朝的儲君,今日年滿十五,即將成人。要行及笄禮。諸位大臣都來做客觀禮,祖先保佑,我大夏朝能繁盛綿延。
然後就是葉明淨出場。她的亮相十分驚豔。在東宮時她就照過鏡子。她雖然個子不矮,但臉長的很嫩。平時穿着深衣還好些。今天這短褂小褲一穿,垂髫散發。看着就覺得很小,不禁讓人懷疑,她真的有十五了嗎?
葉明淨面向南,朝着衆位賓客揖禮。然後對着東面跪坐在笄者席上。正賓果然是安妃,不知道她家父皇大人是怎麼辦到的。
安妃走到她面前,高聲吟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福壽公主奉上羅帕和發笄。安妃替女兒梳頭加笄。然後退回原位。蕭曼上來,象徵性的替葉明淨正笄。之後葉明淨起身,衆賓客齊齊向她行禮,已示祝賀。蕭曼從福壽公主手中取過一套衣服,陪着葉明淨去了東房。
東房更衣室,葉明淨換上了這套紅色的素衣襦羣,沒有繡花。回到正席上,面向賓客們展示了一下,然後轉身,對着承慶帝和薛皇后行跪拜大禮。然後再面東跪坐。安妃洗了手,拿過福壽公主捧上的髮簪,吟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蕭曼拆去葉明淨頭上的發笄,安妃插上髮簪,退位。然後重複上次的動作,正簪、賓客向她行禮、去東房換衣服。
這次換的是一套明黃色的曲裾三繞膝深衣,橘黃色衣緣。深衣上繡了龍紋。葉明淨出來後向賓客展示,衆人的眼中明顯多了幾分凝重。
及笄最後一次的加的應是釵冠。福壽公主捧上的托盤裡卻沒有髮釵,只有一頂玉石發冠。安妃的讚詞也有所改動,變成了:“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冠服。棄之稚念,慎養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蕭曼替其正冠。衆賓客神色複雜的起身行禮。葉明淨回到東房更衣。這次的衣服是女式儲君朝服。黑色廣袖,深紅色衣緣,黃色夾邊。滿繡五爪銀龍,祥雲騰繞。
葉明淨穿着雍容的儲君朝服向帝后行跪拜大禮,承慶帝神色動容。下拜受觶,祭獻脯醢和醴酒後,皇帝陛下拍着女兒的肩膀,道:“禮已齊備,良月吉日,宣汝表字。汝字甚善,宜爲卿有。福佑天護,願汝永持。汝之表字爲‘澹寧’。”
名字,名字。有名還要有字。澹寧,就成了葉明淨的字。
最後,便是拜見尊長。葉明淨要拜見的,除了帝后外,就是生母安妃、姑姑福壽公主、賢妃、瑾妃等庶母。
朝臣和勳貴們向她祝賀。至此,及笄禮成。太女殿下正式成年。從此以後,她可以以成人的身份參加一系列活動。
而儲君的親事,也在這時提上了議案。
親事,在葉明淨看來,只是一個過程。一個達到某種目的必經的過程。及笄之後,承慶帝便琢磨着給她一點事務做做。和她商量。葉明淨提出了想去內務府。
“內務府?”承慶帝十分驚訝,“你不去六部?那裡纔是朝政的根本。”
葉明淨笑道:“父皇,兒臣去了六部,真的能學到什麼嗎?父皇,男子二十方纔加冠。女子十五卻可及笄成年,比之男子早了五年。這是爲何?因爲世間之人對女子的要求低。女子只需做早晚吃食、縫四季衣衫、照料雙親、養育孩童。這些事無需高深學問,聰明才幹。故而,年滿十五就可勝任。而男子則需奔波養家、操持庶務、文成武功、出將入相。這些,沒有時間和年齡的積累是不行的。故而要等到二十方可成年。父皇,兒臣雖已成年,只怕在朝臣們心中,還是遠遠不夠的。即使去了六部,他們也不會放心將事務交給兒臣。”
承慶帝挑眉:“他們不放手你就避開麼?遇難則退。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葉明淨狡黠一笑:“父皇,兒臣沒有退讓。兒臣想的是避其鋒芒,由基礎入手。不動則已,動則雷霆一擊。讓其無還手之力。”
“基礎?”承慶帝玩味了一會兒這個新詞,道:“難道內務府就是基礎?”
“正是。”葉明淨道:“父皇。兒臣去內務府有三大好處。第一,朝臣們此時眼睛都盯着您,在看您會將兒臣送至何處掌管事務。內務府屬宮廷用度,既算朝事,也算家事。兒臣掌管此處,官員們不會有反彈。”
承慶帝摸摸下巴:“嗯。你這是管家之職。他們的確不會反感。”
葉明淨繼續道:“第二,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兒臣掌管內務府即是齊家。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自己的家自己都鬧不明白,那怎麼行。做事要從低處入手。兒臣以爲,內務府正適合。第三,內務府事務繁雜,牽扯及廣。上至朝臣、勳貴、下至皇商、店鋪、外至田莊、山林,內至後宮、別苑。哪一處用不到內務府?兒臣正可藉此良機,將方方面面的渠道都摸透了。做決策的,是一品、二品大員。管理下屬的,是三四品。真正辦事的,卻是那些小吏。上面的決策,還得下面的人去執行才能真正行的通。兒臣的打算就是弄清這基層的事。”
承慶帝頻頻點頭,已經被她說動:“澹寧言之有理。既然你有心,就先內務府吧。”
葉明淨喜笑顏開:“謝謝父皇。”
接下來,承慶帝在朝會上宣佈最新任命,太女掌管內務府。
及笄禮過後,葉明淨就有了上朝的資格。她站在離父皇最近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見下面朝臣的臉色。朝臣們有的驚訝,有的如釋重負,有的表情微妙。總的來說,對於這個決定,他們都是持贊同態度的,沒人反對。葉明淨估算的很準確。內務府是皇家府庫,是家事。說白了也就是太女幫着皇上管家而已,誰能有意見?方敬等人還大大的讚揚了一通陛下知人善用,由太女殿下掌管內務府再合適不過了。
承慶帝當了近三十年皇帝,很能從朝臣們的臉上判斷他們的內心。他看出這些人是真心覺得這任命合適,不由感慨。女兒判斷確實正確。
於是,葉明淨便走馬上任內務府。
接着,禮部尚書嚴守正很討厭的跳了出來:“陛下,各地參選東宮卿的良家男子人選已經陸續報上來了,請陛下過目。”說完後,他還討好的示意了一眼葉明淨。
葉明淨氣的差點沒吐血。爲什麼禮部尚書總是那麼不討喜呢?爲什麼呢?
承慶帝卻頗爲高興。拿過名單看了起來。看完後,他臉色有些陰沉,目光瞥向晉國公薛惟。隨後垂下了眼簾。
朝會結束後,葉明淨跟着去了南書房。承慶帝陰沉着臉將名單遞給她:“你看看。”
葉明淨看了看,沒什麼問題啊?納悶的擡頭,不知道自己父皇爲什麼心情不好。
承慶帝提醒她:“晉國公府報上的是薛洹之。”
葉明淨“哦”了一聲。
承慶帝狐疑的看過來:“你,你早知道?”
葉明淨清了清嗓子:“我和凝之談過這個問題的。我覺得他進後宮太可惜了。”
“胡鬧”承慶帝出乎意料的猛一拍桌子,怒斥她:“你大膽”
桌上的茶杯被震的“乒乓乓乓”,譚啓面色一僵。葉明淨卻很狗腿的湊上去替父皇大人拍胸脯:“父皇不氣,氣多了傷身。拍桌子手疼。是兒臣不好,您千萬別生氣。”
承慶帝猛的甩開她的手:“你無父無君”
“是是是”葉明淨認罪態度極好,再次替他順氣:“父皇彆氣了。不就是個薛凝之麼,我馬上出宮,立刻把他搶回來。要殺要剮,您一句話。”
但凡有了身體上的接觸,生氣總是生不長的。承慶帝見葉明淨心急他的身體,怒氣莫名其妙的就消去了一大半。青着臉道:“別以爲你有幾分小聰明,就能把人玩弄在股掌間。你這回要吃大虧了,你知不知道”
葉明淨很委屈的道:“父皇,凝之是嫡子,難道要他當正卿嗎?那樣一來,晉國公府的勢力就太大了。”
“你懂什麼?”承慶帝沒好氣的坐下,“現在晉國公府難道就沒勢力了?薛惟目光短淺,行事急躁。世子薛渭之文采斐然,卻機智不足。剩下的幾個庶子雖有心計,卻受出身所限,毫無大局觀。唯有薛凝之,既有才華,又有心智。還在上書房、東宮待了這些年。薛家想要綿延,靠的就是這人。你將他收到身邊。斷了他和薛家的聯繫,薛家狂妄之下,必會犯錯。先借他們的手處置人,最後抓住把柄處置他們。薛凝之一人在後宮,獨木不成林,他有才華,無家族勢力,只得依附於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還是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