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江涵握了握拳頭,似是在說服自己:“陛下走的是海路。”
葉明淨是否走了海路,他不能確定。但他只能這麼說。受時間和人手的控制,他無法奢侈的開多條線路,幾方搜尋。他必須選準一個方向,將不多的好鋼用在刀刃上。
孫承和告訴他,他們應該相信陸詔。陸詔和陛下都是聰明人,說不定就想到一塊兒去了。
放屁江涵忍了又忍,最終將咒罵吞進肚裡。對於孫承和在某一方面的實心眼,他是無可奈何了。雖說他們兩人都和東陽候府有姻親關係。但對於陸詔,他的看法和孫承和可不一樣。
同殿爲臣,誰和誰又是能真心相信的。他們幾個能這樣,那是從小長到大的情誼。陸詔是半道來的,能是一回事嗎?
可在這件事上,他除了海路如今卻也別無選擇。只能祈禱上天垂憐,保佑他賭贏一次。
“你們從海路搜尋。”他面上一派沉着,似成竹在胸:“從登州入海,反方向在海上搜索。這樣一來,只要陛下走的是海路,就一定能碰上。”
海風吹拂,斗笠下青紗飛揚。
葉明淨站在海邊,貪婪目視遼闊的大海。看看遠處正和人談判的計都陸詔二人,脣角一勾,摘掉斗笠。用臉部的皮膚去呼吸帶着潮水味的涼風。
陸詔先到幾天,已經聯絡上了當地海船走私的地頭蛇。只不過爲了效益最大化,一艘船必須等裝人裝貨,裝的八九不離十才能出航。
什麼?你說可以多花些錢包船?哈哈那你就等着被搶劫到連褲子都不剩吧。
都是做生意,靜海縣人經過多代混血,其思維已經和夏人很不一樣了。他們崇尚彪悍勇猛,你若是想多花錢得到特權,對不起,他們會認爲你是在侮辱他們,找抽當然,他們也不會和錢過不去,最直接的表示就是搶光了你。一般來說,因着這種原因被搶的商人,只能自認倒黴。沒人會指責當地人不收信用。尊重民族習慣嘛,誰讓你用錢侮辱了人家呢?
當地人只接受一種特權。即武力至高者可享有特權。比如說你是一方霸主,武功奇高。那麼,你可以享受到部分特權。
這是漢人文化和韃靼文化多年融合產生出的特有文化。如果是純正的韃靼人。他們壓根就不會做什麼走私海運生意。直接搶光每一個客商、每一艘船纔是王道。而若是純粹的漢人,想法又不一樣。必定是和氣生財、周到服務。有錢賺幹嘛不做生意?
這是陸詔在此地逗留多日,觀察探訪得出的結論。他還推測,若是將來漢人、韃靼人、混血有了合法開放的貿易往來。很可能會因爲這類不同的思維習慣造成糾紛。韃靼人做生意勢必做不過漢人。可他們會動拳頭。就算一時武力鎮壓了,也經不起人天天來鬧事鬥毆不是?那麼很有可能,最終得益的,或者說可以調和矛盾的,是這些混血。
諸如此類的推演還有很多。陸詔將一路走來的民衆繁華、生活習性、文化區別等等都記在了腦海裡。只等着回去後記錄整理出來。
葉明淨不得不佩服他。陸詔的成功雖然有其投機取巧之處。但他在做實事的時候,付出的心血和汗水絕對遠超常人。換句話說,他的成功是他應得的。
這本厚厚的資料一旦誕生。日後邊關貿易、兩國外交、海上營運,甚至擴展疆土都離不開其中的知識。畢竟,在這個交通不便、通信閉塞的時代。能行走域外,考察異國資料,是千萬中之難得。陸詔身爲有志內閣的官員,他考察的方向也更有針對性。遠非民間零散記錄可比。其實用價值難以估量。
不管陸詔在進取之心上有多功利。葉明淨都無法否認他是一個稱職的官員,一個目光長遠、能挑重擔的官員。
這樣的人,是不該因其瑕疵就埋沒的。更何況,若是換個男皇帝,那些都算不上是瑕疵。
葉明淨將目光再次投向不遠處說話的幾人。一個明顯是領頭模樣的絡腮鬍子大漢,估計就是當地走私地頭蛇的負責人。此時正一臉和氣的對着計都說話。也是,這裡崇尚武力。爲了避免麻煩,計都保留了六分的實力。即便是這樣,所展示的實力在當地人看來也屬於英雄好漢之流了。
武有計都威懾,文有陸詔談判。出海回家的這一路安排,她可以把心放進肚裡。
又過了片刻,那方談妥了。絡腮鬍子等人離去。計都和陸詔走回她身邊。
“再過五天就可以出發了。”陸詔的聲音很平靜,“表妹跑出來這麼久,家裡人一定急壞了。”
“急是要急的。”葉明淨重新戴上斗笠,不急不慌:“只要不出亂子就行。外面有什麼新消息嗎?”
自從那天房中談話之後,陸詔並沒有步步緊逼。而是彷彿忘記了此事一般,井井有條的和計都合作,一同安排離開行程。
葉明淨卻是知道,這事還沒完。彆扭的心情一直影響着她。於是,她雖然和計都住在一個套房。晚上卻是兩人裡外間分開入眠。計都對此並沒提什麼意見。
五天的時間,三人深居簡出,不在街面上多做停留。
這個時節往大夏方向行駛的船隻並不多,小院東廂房的客商碰巧和他們也是一條船。該客商自稱姓胡,絲毫沒有商人和氣生財的氣度。總是一臉吝嗇的生怕別人佔他便宜。每次話不多說兩句就明喻暗諷的點明,咱們不是一路的。雖說都是大夏人,你們也別想佔我便宜。
陸詔只覺好笑:“這姓胡的真真好沒意思。我不過見面客套兩句。他就以爲我要打秋風,如懼豺虎。高聲叮囑夥計看好貨物。這鑽營蠅頭小利的小人”語氣中帶着對商人的一貫不屑。
計都默默在一旁擦着自己的劍,並不插入談話。葉明淨對商人沒偏見,可這姓胡的卻是守財奴一類的人物,便也笑調侃:“他每日裡飯食都是讓夥計買了糧食果蔬借用這院裡的廚房做的。說是大堂裡的菜太貴了。盡賺黑心錢。燒水洗衣什麼的也是讓夥計幹。夥計拿的不過是最低的一份工錢,卻要做這許多事。遇着這種苛刻的主家,也算是倒黴。”
陸詔失笑:“這般的守財奴,我可是見識到了。天下之大,還真是什麼人都有。”
這般悠閒的過了五日。絡腮鬍子的一個手下來通知他們,今日晚上,便可上船了。
隨身行李是早就準備好的。葉明淨趁着白天的功夫着緊打理了一下個人衛生。洗澡、洗頭,從內到外換上乾淨衣衫。其它的衣物早幾天就讓馮婆子洗淨了。收拾成幾個包裹,再牽了馬。一切就備齊了。
韃靼這兒不缺馬。三人的坐騎中也沒有飛鳳那樣的名貴血統。看着並不扎眼。由於計都的原因。趕至碼頭時,絡腮鬍子對他們很熱情。隔離開熙熙攘攘的人羣,將他們三人率先迎進二層船艙第一等的房間。
這艘船有三層高。最低一層是貨倉和大通鋪。二層則是按舒適度分了等級的各個房間。三樓是船員們(即海運走私團伙一衆)休息的地方。
在以人力和風帆爲動力的條件下,能造這麼大一艘船出海很是令人驚歎。
葉明淨三人放好了行李就再次來到甲板上看風景。黑夜中火把閃耀,人來人往、潮流如織。夥計吆喝着上貨的、絡腮鬍子等人檢查乘客身份的、各類偷渡客吵吵嚷嚷的聲音此起彼伏。好一派熱鬧景象。
葉明淨壓低了聲音問計都:“你說他們哪兒來的這船?我可不覺得韃靼人有本事能造這般的樓船。”
計都的臉色在火光中忽隱忽現:“我問過,他們不肯說。不過大致可以確定,這船……”他語聲頓了一下,聲音壓低:“是大夏造的。”
陸詔在一邊輕笑:“大夏能造這種大型樓船的地方,屈指可數。就那麼兩處。一處是杭州,一處是瓊州。他們還能是從哪兒弄來的?總不見得是瓊州吧。那可隔着遠了。”
計都輕忽忽的瞥他一眼:“知道是從杭州造船司出來的不難。難的是查明是誰買給他們的。”
陸詔再度輕笑:“這是他們保命的家底。纔不會告訴別人呢。問也是白問。”
葉明淨開始覺得頭疼。上帝可以作證,她一點兒都不想享受這種所謂的“人人都爭我”架勢。她都已經退讓到三個人住一個套間了。還要怎麼退讓?
不錯,正是三個人住一個套間。定船艙房間的時候,陸詔個人先是定了一個普通間。後來葉明淨和計都來了。女帝陛下身邊不能沒人保護,不可獨自一人住一間。計都便藉着夫妻之勢要了一個房間。
孰料陸詔提議,說船上房間本就緊張。他們三人橫豎都是親戚,不如就定一個套間的好。即省錢、又安全,還方便了他人。
葉明淨考慮了一下。船上相鄰的兩個房間已經沒有了。茫茫大海,誰知道會出什麼意外?她也要顧及到陸詔的安全。便說要一個套間也好。這兩人睡外間,她睡裡間。有什麼突發狀況也不至失散了人。
一旦她做了決定。計都便不再反對。陸詔本身就是提議者。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唯有絡腮鬍子用詭異的目光看了三人好幾眼。
大半夜過去,船終於裝好了。隨着東方泛白,晨光乍現。一聲幽咽的號角聲響起,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