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慶二十六年四月,皇帝陛下再次罷朝。同時,五十三歲的他突然多了一個把玩古物字畫的愛好,除了必要的朝政討論,逮着誰都要嘮叨品鑑一番。皇帝陛下似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連後宮都不愛涉足了。
薛皇后端坐在昭陽宮,目光深邃。太監黃勝向她彙報:“太女殿下近日又蒐羅了一批古董,送去了宣明宮。”
“是嗎?”薛皇后撫摸着精心養護的指甲,“還有呢?”
黃勝道:“太女殿下最近往宮外市井之中出入頻繁。”
薛皇后不置可否,讓他下去。看向雲潔:“晉國公怎麼說?”
雲潔道:“太女確實是出入一些店鋪,有時也在茶樓酒樓打探古物字畫的消息行情。”
薛皇后蹙眉,若有所思:“或許是我多慮了,可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雲潔靜默不出聲。薛皇后繼續自言自語:“我和他做了三十幾年的夫妻,他的爲人絕沒有這麼簡單。賞玩古董字畫?這個年紀突然有的愛好?騙傻子呢這裡面絕對有鬼”
雲潔道:“國公爺和三爺也是這個意思。三爺猜,是皇上在故佈疑陣,想借機放鬆臣子們的警惕,暗中則應是在替太女謀劃。讓太女接管朝政。”
“老三?”薛皇后輕笑,“他倒是生了個能幹的兒子。想來洹之給他打探到了不少東宮的消息。他們打算怎麼辦?”
雲潔道:“聽說,國公爺取出了幾幅府裡珍藏的真跡交給了世子爺。”
薛皇后微微一笑:“投石問路?倒也罷了。”隨後,她冷笑一聲,“要我說,小九也是個沒用的。他若是能打動葉明淨的芳心,哪裡還需要拐這麼大彎子折騰。”
雲潔大氣也不敢喘,低頭不語。薛皇后繼續冷笑:“說我沒本事抓住皇上的心,他們倒是送個有本事的來看看啊?哼也不過如此”
晉國公府,薛渭之來到薛凝之的院子,將一個長長的木匣子交給他。
薛凝之打開匣子看了一眼,譏諷一笑:“怎麼?連這幅畫也捨得送了?宮裡頭的那位難道打探不出消息來?”
薛渭之沒好氣的道:“如你所願,洹之沒有任何進展。太女殿下看似和他親近,實則滴水不漏。還得你出馬才行。”
薛凝之將木匣子放過一邊,低聲道:“大哥。我看這事是個契機,你可想好了?”
薛渭之也壓低了聲音:“我和母親略略提過。小九入宮後,三叔家氣焰高漲,三嬸爲雞毛蒜皮的事和母親鬧了好幾次。母親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分家。和二叔、三叔他們分開來。”
薛凝之點頭:“祖母過世之後,家產就已經分割過了。原本他們還住在府裡就只是看情面。”他突然眼睛一亮,“大哥,不如趁此機會,咱們和他們徹底斷開。”
薛渭之也早就想到了這點:“我也是這個意思。三叔在御林軍,父親在朝堂上。這兩相文武一合,也太招人眼了。”
兩兄弟意見相若,便一氣商量了許久。
葉明淨現在最大的感覺就是時間不夠用。她想盡量多的時間和父皇在一起。可這恰恰是最難辦到的事。承慶帝什麼話都不說,只消眼神一瞥,清瘦的臉上脣角緊閉。葉明淨便再有不捨也只能壓在心底。
出了宣明宮的大門,就得笑,得笑的歡欣,笑的從容。在外界奔走時,也得笑,需笑的胸有成竹。心頭滴血、臉上帶笑。她從來不知道,笑,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
“你這個院子,最多能容納下多少人?”和陸詔見面時,她通常都是面無表情。
陸詔略微思索片刻:“看什麼情形了。想要不被人察覺,最多十來個。若是人多,只怕難以瞞着四鄰。畢竟人在這裡就得吃喝拉撒。”
“那就擴充房產。”葉明淨讓計都去偵察地方,然後對着陸詔道:“我會把附近的房子買下來,這裡大約會來住些人。你負責照顧他們的日常生活,不能讓人發現了他們。”
陸詔問:“什麼時候,多少人,多長時間?我也好有個準備。”
葉明淨道:“一百六十人左右,何時來還不定,要住多久也不定。”
陸詔立刻面露詫異:“住多久不定?殿下,您知道一百六十人每天要吃喝下多少東西?產出多少生活排泄?這等大規模的進出,就算將這一帶買了下來,也難掩人耳目。”
葉明淨直皺眉:“我也知道不妥,可這麼急,我上哪兒去找不爲人知的地方?”
陸詔想了想:“殿下,臣倒是有個想法。您看看。殿下以爲戲院怎麼樣?一百六十多人,完全可以化妝成進京的戲班子。”
“不行。”葉明淨一口否決,“這一百六十人全是青年男子,哪有這樣的戲班。”
一百六十個青年男子。陸詔心下雪亮,思索片刻:“那麼,可否化整爲零?將這一百六十人分散開來,藏在幾處地方,行動時再統一彙總。”
葉明淨豁然開朗:“不錯,這是好辦法。可這藏人的地方……”她目光晶亮的看向陸詔,“你可有好主意?”
陸詔微微一笑:“殿下已經有了好主意,何必又來問臣?”
葉明淨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廣納建言、拾遺補缺麼。卿既有好主意,怎還藏着?”
陸詔目光閃動:“殿下,臣的想法只怕和殿下是一樣的。不如……”他目光流轉,“我們仿效古人,各自在手上寫了,如何?”
葉明淨再次淡笑。有些人天生就懂得生活情趣。陸詔這些小手段絕對是在拍馬屁,而且還拍的人通體舒暢。
“行。”生活中需要有些情趣纔不至於枯燥乏味。她接過陸詔遞來的狼毫,蘸了墨,和他背對背的各自在手中書寫。
轉身放筆,兩人左拳同時伸出,手掌展開。男子纖長有力的掌心和女子細膩白皙的掌心中,各自寫着兩個完全相同的字:青樓。
陸詔的字,含蓄中透着飛揚,蓄勁待發。葉明淨的字,鋒芒內斂,渾然天成。
陸詔是第一次看見她的字,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字如其人。十六歲的年紀,竟是這樣的意境。他不禁再度仔細的打量了兩眼眼前的女子。聯想到剛剛的話題。尖刀就要進京。這位十六歲的女子儲君,會怎樣使用呢?
薛凝之在東宮等了很久。其間薛洹之以半個主人之態想過來招呼一聲。被馮立攔住了:“奉君恕罪。殿下有旨,主宮室一帶,閒雜人等人不得入內。”
薛洹之當即被“閒雜人等”四個字給噎到了,面色變了幾變。壓下心頭的怒火,笑道:“我與五哥在家中之時就交好,自進宮後就不曾有過機會見面。今日得知五哥來了,一時心急。還望馮公公給個通融。”邊說,邊遞上了一個荷包。
馮立眼都不眨一下,平板着一張臉:“奉君恕罪,殿下的旨意,我等不敢違抗。”
薛凝之坐在窗口,將外面的對持看的一清二楚。紋絲不動。
綠桔給他上茶,笑道:“薛公子,這可是今年新上供的明前茶,您嚐嚐。”
薛凝之笑道:“勞煩綠桔姑娘。姑娘泡茶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綠桔輕笑:“薛公子說笑了。殿下不愛飲茶,我許久不動手,您不嫌棄就好。”
兩人神色自若的說話,好似外面的爭吵聲從來沒有過一樣。
薛洹之終於面色鐵青的走了。葉明淨的宮室進不去,這早就在預料之中。他來這一趟,不過是想告訴薛凝之他來了。他進不去,薛凝之總出得來吧。只要薛凝之出來,他就可以邀請他在花園裡走走。好些事情也就能說了。結果,薛凝之竟然躲在裡面不出來,害他丟這麼大的臉,太可惡了
薛洹之走了後,馮立嘴角若有若無的劃過一絲譏諷。再度站立在門前。
葉明淨回來,馮立在她下馬車時,第一時間說了剛剛的一幕。
“凝之沒有出來?”她詫異的輕聲詢問。
“沒有。”馮立低眉順眼的如實彙報。
葉明淨愣了片刻,隨後無奈的輕嘆:“他呀——真是……”
薛凝之跟着綠桔來到書房,葉明淨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桌上重新泡了兩杯碧綠的新茶,清香嫋嫋。
薛凝之行過禮,笑着打開木匣子:“殿下,臣今日可是奉命來送禮的。”
畫面展開,葉明淨讚歎一聲:“吳道子的真跡。誰這麼大方?”
薛凝之輕笑:“臣三叔的主意,臣的父親也同意了。”
葉明淨微微一思索:“你三叔,薛洹之的父親?薛恪,御林軍指揮使。”
薛凝之點頭:“臣的三叔行事向來張揚,臣的大哥和臣對此深覺不妥。可父親很相信他,臣和大哥實是很爲難。”
葉明淨只想發笑。薛凝之這話說的,好像晉國公薛惟是多善良的人似的。薛惟不摻和,薛恪能當上御林軍的指揮使?薛洹之能進宮到處蹦躂?
不過這個時代,講究子不言父之過,還要拼命替父親遮掩過失。一定要將父親打造成一個不會犯錯的聖人一般的存在。葉明淨原本不能理解這種想法,直到她遇上了父皇。如果有人說承慶帝什麼什麼地方做的不好、有過失。想來她就是理智上贊同,情感上也會發飆的。
她想她稍稍能理解一些薛凝之的爲難。道:“凝之可是有什麼想法?“
薛凝之道:“父親年紀大了,原本就該含飴弄孫、頤養天年。至於三叔,祖母去世後就曾在族中分過家產。二叔和三叔不過是住在祖宅裡,事實上,和我們已是兩家人。”
葉明淨笑道:“正是這個理。薛世子年輕有爲。完全可以勝任國公爵位。薛世子既然當家,就沒有叔叔住在侄兒家的道理。二房、三房自然該搬出去。”她話鋒一轉,“只是,如今你們還住在一起。薛指揮使身爲晉國公的三弟,在世人眼中,只怕還是隻會認定由國公爺在主事。”
薛凝之沉默。
葉明淨又道:“凝之,近來風大,需緊閉門戶,小心着涼。”
竟然有好多章節寫錯了,改了半天改不過來。大家將就一些吧。咱們自己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