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地點在離京城一天路程的“上林苑”。由周太祖李若棠仿照漢朝而建,佔地龐大,既有休憩的宮殿和園林,也有狩獵的丘陵與平原。
離宮的那一天,葉明淨第一次見識了皇帝出行的全副儀仗。好多金碧輝煌、花花綠綠的車子。許多穿着統一的宮女、太監捧着奇奇怪怪的物品。除了曾經在電視上見過的明黃色的大華蓋、孔雀毛的大扇子,繡了雙龍紋的大團扇,七七八八她叫不出名字的長棍子,材質、雕花、形狀各不相同外,還有令人崩潰的凳子、椅子、臉盆、拂塵等等。葉明淨惡意的猜想,他們怎麼不連夜壺、馬桶都捧了來呢?隊伍中有隨隊的音樂吹奏隊,笙、笛、嗩吶、喇叭、鼓、鑼反反覆覆的吹奏着幾乎讓葉明淨髮狂的所謂正統禮樂。
難怪黃庸行變態。他的工作就是這麼的變態。
沒完沒了的折騰了幾個小時,終於輪到她坐的車輦出發了。這時葉明淨無比感謝她身爲公主的身份,不必像皇子一樣騎馬迎客,呸呸說的真難聽。總之,葉明淨弄破了一塊手帕,用柔軟的碎綢子塞住了耳朵,閉起眼睛迷迷糊糊的坐着打盹。耳邊依稀傳來的鼓樂就成了催眠曲,昏沉沉睡的好不快活。
直到膝蓋處傳來一陣刺痛,她才從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看見譚啓極其難看的一張臉。嘴一張一合的在說着什麼。
她搖了搖腦袋,取出耳朵裡的綢子,問道:“譚公公有什麼事?”
譚啓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又重複了一邊:“陛下吩咐公主去龍輦中伴駕。”
“哦”葉明淨下意識的擦擦嘴角,跟着下車去了前面的龍輦。
承慶帝笑着問女兒:“可累?”
葉明淨訕笑:“兒臣眯了一會兒。父皇,其實真算起來,從京城到上林苑只有大半天的路程吧。咱們的時間都花在那些折騰人的儀式上了。”
承慶詼諧的道:“所以說,禮部尚書都是慣會折騰人的。越是折騰的厲害越代表皇家有威嚴。朕小的時候,跟着先皇出行,出宮的時候要磕頭、焚香,祭告祖先。上了路後還得騎馬前後照看,哪像你現在這麼快活”
葉明淨嘻嘻一笑:“我知道父皇疼我。”
前後望不到頭的大部隊浩浩蕩蕩走了整整一天,於天色未亮時離宮,在夜色漆黑時進入上林苑。燃燒的火把如同一條長龍,蔚爲壯觀。這就是上林苑給葉明淨的第一印象。繁瑣的禮儀、漫長的路程、黑夜中綿延數裡的火把。
夜幕中一切從簡,車輦駛到行宮後,很換了步輦,各人被擡到分配好的各個宮室。葉明淨私下以爲,這是因爲折騰了一天,黃庸行的老骨頭可能也散架了。所以就一些從簡了……
因爲未成年,葉明淨沒有被安排單獨的宮室,而是住在了承慶帝專屬的宮室中,沒有和薛皇后在一起。
拖着疲憊的身體上了牀,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生物鐘將她準時叫醒。洗了把臉出門後,葉明淨幾乎以爲自己來到了森林公園。
晨光微曦中,層林盡染,秋色蒼茫。腳下鋪了厚厚的落葉,如同踩在柔軟的毯子上,沙沙作響。
完成了每天固定的練習,回到內室。杏兒打了熱水,葉明淨用熱毛巾擦淨了身上的汗。上林苑的建築模擬漢代,房子外有長長的迴廊,松木馨香的地板時時擦洗。乾淨的可以席地而坐。葉明淨便坐在迴廊上打坐練氣。
承慶帝這裡很忙碌,有文官送了京城的奏摺過來,有武官詢問打獵的日程安排。葉明淨耳朵裡不時飄過小太監請安時冒出的稱謂。裡面還有幾個熟人。
狩獵要過些日子纔開始,剛到行宮的幾天,一般都是先遊玩。
下午,承慶帝忙完了事,就打算帶着葉明淨欣賞一下這所皇家行宮。
上林苑的水很多,有溪、有河、有湖。湖光水色,瀲灩氤氳。父女二人坐着步輿來到湖邊,沿湖慢悠悠的散步。走了一會兒就見前面來了一羣人,大多數都是中年人,領頭的男子看着要比承慶帝大些,兩鬢的髮腳已經斑白。精神卻比承慶帝要好許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這羣人見着他們後全都彎腰行禮:“臣xxx見過陛下。”
葉明淨很想聽清楚他們都叫什麼,可惜這麼多人同時發聲的結果就是一個也聽不清。不過從這幾個人的服裝配飾上可以看出,他們都是有爵位在身的。再結合上年齡,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果然,承慶帝笑道:“你們好雅興啊。這才第一天就跑出來遊景?”指着領頭的男子對葉明淨道,“這個人你得記牢了,這是你母后的兄長。晉國公。”
葉明淨施了半禮:“國公大人好。”
晉國公薛惟連忙回禮,笑道:“原來陛下帶了公主在這裡遊玩。”
承慶帝道:“怎麼,只許你們賞玩,朕就不能偷閒嗎?對了,你們幾家的公子和姑娘呢?都悶在屋子裡?”
永昌侯謝殊笑道:“皇上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在湖那邊設了個詩宴,年輕人都聚在那裡呢,好不熱鬧。”
“哦?”承慶帝來了興致,“走,都瞧瞧去。”
這也是秋狩的傳統,各家無法參加文舉武舉的世家子弟,會盡力的在秋狩上展現自身的才華,以求被皇帝看中,賜以一官半職。
沿着湖邊走了好一會兒,漸漸可以看見前方的人了。果然很熱鬧,薛皇后和一批內外命婦在湖邊擺了桌几。幾位公子或站或坐,有人寫字、有人畫畫。還有不少年輕的小姐也在四處走動,或是湖邊賞景,或是三五成羣的聊天。葉明淨看了一下,這裡面的年輕人沒幾個她認識的,看來和那幫紈絝不是一個格調。齊靖四個都不在。
見着承慶帝和各位爵爺來了,薛皇后笑着相迎:“臣妾還在想,這麼熱鬧的時候可惜陛下不在,可巧就來了。皇上,這些孩子們正在作詩作畫,說是要臣妾評一評。臣妾哪裡懂這個,正愁着,皇上就來了,這難題可就有解了。還得麻煩皇上給他們評一評纔是。”
承慶帝笑着坐下:“梓潼過謙了。誰不知道當年晉國公府大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只是梓潼嫁了朕後不再在這些雜事上費心。不然,這京城第一的名頭只怕還是梓潼的。對了既然今天這麼有雅興,淨兒也過去做一首吧。”
葉明淨聞言差點兒哭出來:“父皇”帶着長長的顫音。
幾位爵爺不約而同的露出笑容,傳聞這位公主不善詩詞,看來所言非虛。
承慶帝道:“實在作不出來就算了,想偷懶卻不行。廖卿說了,你就是缺少鍛鍊,多作幾首就好了。還不快去?”
葉明淨只得苦着臉領命而去。早有機靈的太監宮女替她擺了桌子,鋪好紙,桔子跪在一邊挽着袖子磨墨。
葉明淨踱來踱去的苦思冥想,那邊早有作得快的,將詩作遞上。承慶帝和薛皇后一一觀看,然後再傳給下首的爵爺們。
衆人看了後,都不住點頭。評定出幾首佳作。
然後又有幾人畫完了畫,遞交上來。
承慶帝就催促葉明淨:“人家畫畫的都快畫完了,你這詩怎麼還沒做好?要是最後一人都畫完了你還沒做出來,朕可是要罰的。”
葉明淨大吃一驚,狠狠的瞪了那第一個交畫的公子一眼。
那人笑了笑,朝她遠遠的拱了拱手。
馮立低聲道:“這是茂國公世子。王安園。”
葉明淨眼睛瞪的大大的,直到他吐出最後一個字才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王安石。不能怪她緊張,要知道,前朝是有李白、駱賓王這些人的。寫了一些她聽過或沒聽說過的詩。真要蹦出來一個王安石也不是不可能。
也正是因爲這樣,她肚裡僅有的幾句唐詩,愣是拿不出手。
很快,又有不少人畫完了。葉明淨大急,恨不得抓住人家手裡的筆纔好。
結果她越是急就越做不出來,終於湖畔只剩下了一位年幼的小公子還在作畫。葉明淨急匆匆的跑過去一看,還好,那是一幅工筆牡丹,只着色了一半。
這位小公子看着和孫承和差不多年紀,眉宇間卻比他要沉穩許多。他見葉明淨走過來瞧他的畫,微微一笑:“殿下,這幅畫還要畫上一會兒。”
葉明淨大喜:“那你慢慢畫啊,不急,不急。”
時間又過去了半個時辰,那頭承慶帝等人都已經評選出了詩、書、畫的魁首。這邊,葉明淨還在鬱悶的繞圈圈。
那位小公子輕咳了一聲,小聲道:“殿下,我快畫完了。”
葉明淨垂頭喪氣:“算了,你交上去吧。我認罰就是。”
那人想了想:“殿下,我這裡有四句話,殿下看看還中不中用?”
葉明淨一愣,連連搖頭:“不用不用,你交上去好了。我不能用你的詩。”
那一邊,薛皇后笑着對衆位命婦道:“洹之這孩子,平時作畫沒這麼慢呀。怎麼這會子了還沒好?”
茂國公夫人掩嘴笑道:“剛剛五公主過去看了看,別是爲着這個耽擱了。”
承慶帝轉過頭問薛惟:“這孩子看着眼生。是你家的?”
薛惟道:“這是臣三弟家的孩子,排行第九。名喚洹之。這孩子就喜歡寫寫畫畫,上林苑風景好,早就念叨着想來瞧瞧了。臣想着他今年也不算小了,就帶着來見識見識。”
承慶帝道:“哦?多大了?”
薛惟道:“比凝之小一歲,今年十四。”
正說着。薛洹之畫好了,捧着畫作過來交給了黃勝,黃勝放到承慶帝桌前。
那是一幅工筆牡丹,怒放的鮮花、含苞的花朵,層層暈染,栩栩如生。
承慶帝點頭讚歎:“是下過功夫的。這孩子有些靈氣。”然後笑着看向蔫在一邊的葉明淨,“你的詩呢?”
葉明淨訕笑:“父皇,兒臣實在作不出來。要不,兒臣給這位公子的畫上寫兩句題跋,應個景兒?”
承慶帝失笑:“這也能算?好吧,只要洹之不嫌棄,你就糟蹋吧。”
薛洹之立刻躬身道:“薛洹之求之不得,公主請題墨寶。”
黃勝將筆墨遞了過來,葉明淨揮毫,兩行行書一揮而就。
承慶帝笑罵她:“也就這兩筆字還能見人……”
和她在同一個方向的薛洹之第一個看到那兩句話,立刻就變了臉色。旁邊的黃勝也是面露驚異。
承慶帝看見了,不動聲色的道:“拿來朕看看你寫了什麼?”
畫紙翻轉,薛皇后也好奇湊過來,念道:“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好好詩”連連拍案。
下首坐着的幾位爵爺先是驚訝,隨後讚歎,再後來就紛紛用譴責的目光看向葉明淨。
承慶帝也大爲不滿:“還說沒有好詩?這是什麼?快把前頭的兩句給補齊了。”
葉明淨大吃一驚,她原是想耍個賴的。誰知……她猶豫的道:“這兩句,父皇覺得還行?”
承慶帝瞪了她一眼:“你還不滿足?這不行還有什麼能行?你……”他突然頓了一下,降低了聲音問道:“這是你做的嗎?”
葉明淨臉紅了,這不是她做的,關鍵是她也想不起來是哪位唐朝詩人寫的了。所以就無法確定這首詩是否已經出現過。她最終用了一個模糊的說法:“那段時間,兒臣總是在背詩,睡覺時夢裡都在背。這首詩兒臣就是在夢裡看見的。只記得後兩句了,前頭的好像是說芍藥太妖嬈,芙蓉太冷情。都各有缺點,總之兒臣也想不起來了。”
晉國公哈哈大笑:“陛下,五公主這是‘熟讀佳句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啊公主於夢中得詩,只有勤奮之極的人才能如此。臣恭賀陛下。”
其他人這時也回過神來,紛紛說好話恭賀。反正又不要錢。簡直把葉明淨誇獎成了神童。
葉明淨巨汗。
隨後,薛洹之小朋友朗聲吟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算是將此詩補全。
衆人又是一陣誇獎。
葉明淨在薛皇后火熱的眼神中,硬着頭皮將那兩句添寫上。承慶帝笑道:“詩畫兩增色,這一幅就不在評選中,算是特別獎。諸位以爲如何?”
哪會有人不識趣的說掃興話,自然都說好。
圍在一旁的公子小姐們紛紛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兩人。
王安園的目光猶爲意味深長。
最近很累,昨天少了一張。今昨兩天加起來有六千字,粉紅70三千字。共九千。這章四千,再去碼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