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槐帶着的都是專業人士。該走哪條道,什麼時候走,怎麼走。安排的井井有條。
摸黑出發那是一定的。天黑好隱蔽。這個時代不像現代,路燈、霓虹燈、車燈、商店裡的燈,比比皆是。照得路面明晃晃。這裡不一樣。若晚上沒有月亮,那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伸手不見五指”。前世嶽晶晶上小學就學過這句成語。真正領會其神髓,卻是來了這裡。
一行人走的很小心。大家都是練過的,馬蹄裹了布,腳步聲幾不可聞。唯一一個病號陸詔被楊秋槐安排,由一位身材高大的親兵將其背在馬上。比他自個兒騎馬要安全。
葉明淨走在隊伍中間。計都沒在她身邊,而是在最後方斷後。畢竟他的功夫最高,一旦有什麼意外也好處理。一百多人聚在一起,葉明淨就只能看見前面人的背影,和左右人的側面。
隊伍並不是順順當當一路前進,有時會停下來等待。等前方的人帶着淡淡的血腥回來後再繼續。就這樣停停走走近兩個時辰,葉明淨鼻端聞到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可以料想,這一路沿途定是堆砌了不少屍體。
漆黑的天邊泛出微弱的白光,天快亮了。
隊伍停下來稍事休整,順便吃喝補充體力。一夜疾行,體力上固然累,心理上的那種緊迫感,則更是要命。然而這時還不能鬆懈,逃命旅程這纔開始了個頭。楊秋槐特意跑到隊伍中間來告之:“陛下,一會兒要加速前進。那夥韃靼人現在一定已經發現我們逃了,他們不會甘心,會追上來的。”
葉明淨點頭:“我知道,沒有問題。”
所以說,野外急行軍訓練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現在這種身後有追兵的情形。葉明淨還是很多年前,親兵營剛成立的時候,跟着訓練過一個月。那點兒底子在多年的宮廷生活下早就消耗完了。登基以來六年的生活,朝局和政局上雖說也是步步艱險,可那都是純心理壓力。體力上還真沒這麼大分量的消耗過。
果然安逸使人退步麼?她揉揉肌肉僵硬的大腿,一轉頭,發現一個比自己還慘的人:陸詔。
陸詔這一夜沒走路,在馬背上如同麻袋一般的顛簸。箇中滋味只自知。他還能睜着眼睛沒暈過去,已經是身體素質良好的表現了。此刻,他正歪歪倒倒的坐在地上,一臉灰敗的吞嚥着乾糧和冷水。
很神奇的,葉明淨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人有個很奇怪的特性。甭管自個兒怎麼糟糕,只要看見一個比自己還糟糕的人,那心情立刻就不一樣了。葉明淨現在就是這樣。尤其是這位更糟糕的人還是聰明伶俐的陸詔,她立時就覺得自己腿不酸了、腳不麻了,乾巴巴的麪餅也變的有滋味了。
休息片刻,衆人再次上馬,這回是放開速度奔跑疾行。親兵們身背角弓,腰繫彎刀。全副武裝、蓄勁待發。嚴密巡視着路上可能出現的一切意外。
如此跑了一整天,葉明淨也算不清到底遇見過幾次險情。她在隊伍中間偏後方,最安全不過。所看見的,也就是大隊人馬呼呼啦啦的衝過去。耳畔不斷傳來刀刃入肉的刺破聲,箭矢“嗖嗖”的破空聲,以及張牙舞爪的異族人叫喊聲。
趕路、殺人,殺人、趕路。一百多人的特種騎兵,對於正規軍隊來說不夠看。然而這般走山地小路,搞掉個把流竄土匪,卻是遊刃有餘。楊秋槐很快就偏離了海邊地界,越往男走越偏內陸。四天之後,他們終於七饒八繞的從一條山野小道垮入了河北地界,燕趙長城關內。
進入大夏地域沒過幾天,計都聯繫上了風樓消息組。半個月後,一條隱晦的暗語消息傳到了馮立的手上。馮立看過之後,緊繃許久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當即去求見了大夏現任皇后陛下。
姚善予在葉明淨暫時沒消息的這段時間裡,充當了一個必不可少的傳聲筒。馮立的天波衛木曜身份,是地下見不得光的。於是乎,他得到了什麼消息,一定得通過姚皇后的口才能光明正大的傳給輔政閣老們。
葉明淨的龍輦隊伍,一直沒進京,至今還在洛陽一帶以螞蟻前行的速度龜速行駛。車裡的替身隔三差五穿了龍袍,帶着遮住半張臉的冕旒,神出鬼沒的在衆人前晃一眼,隨後便躲進龍輦、行宮,等各個有牆壁房頂的封閉式建築中當“宅”女。
計都接到馮立的消息,將這一情況告知葉明淨,葉明淨道:“那就往洛陽走,和他們匯合。”
長安那一頭,林珂等心腹之臣得到女帝再次出現的消息,總算將憋了幾個月的悶氣吐了出來。
顧朗加派軍隊人手,去洛陽方向迎駕。以保證陛下的安全。林珂將這段世間的朝政之事一一整理出。方敬如今雖然還掛了個首輔的名,可實際上的內閣首輔,誰都能看出來,已經是林珂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葉明淨失蹤的消息一傳來。林珂立時就和馮立商量了,必須控制住內閣。才能保證在最壞的情形下不出亂子。現在,廣平女帝再次出現,危機成了機遇,不出意外的話,他這個首輔很快就要坐實了。
九十九步走到最後,越是要小心。林珂進來越發謹慎,事事過問,唯恐出什麼亂子。
皇宮之中還算平靜。這次的消息大家不約而同的瞞着兩宮太后,連薛凝之都沒有在家人面前露過口風。懿敬太后雖然覺着葉明淨回京行程太慢不合常理。卻也只是預料她有自己的計劃,並未想到這位女帝會如此大膽。
於是,在外鬆內緊,表面平靜的熱鬧之下,廣平女帝的御駕於十二月中旬時分回京了。許多人都鬆了口氣。
御駕進京有盛大的儀式,城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山人海。禮部使出渾身解數,將場面辦的隆重浩大。慣於提倡簡樸的葉明淨沒有反對。這一趟出門耽擱的太久。她需呀一個盛大的典禮來安撫人心。
六部官員和勳貴天不亮便整裝待發,出城五十里相迎。看着遠遠的明黃色龍輦過來了,齊齊跪在地上。葉明淨下車宣“免禮”。衆官員起身,跟在御駕後面進城。顧朗親率大軍在前方開路,由安遠門入城。
禁衛軍、御林軍、五城兵馬指揮司,抽調了成百上千的人,扯開厚厚的步障,手拉手人靠人的組成欄杆,擋住熙熙攘攘的人羣。葉明淨明黃色的龍輦駛過,人羣中爆發出巨大歡呼聲,之後又紛紛下跪。
廣平六年,帝王北上議和期間,大夏軍隊再次大敗瓦剌韃靼聯軍,並建築西域新城。往民族大義廣了說,這是開疆劈土,國之榮耀。 足以載入史冊,告慰祖先。人人都有不約而同的民族榮譽感。往個人身上說,這場戰事虛耗的財物、糧食雖說給民衆帶來了一定的負擔。不過倒也還在能承受範圍之內。以前打仗時也都是這樣。並且,由於大多數戰俘充當了苦力。戰後,大夏民衆的徭役負擔相對減輕了,尤其是家中有人蔘軍的,全家免徭役。這就是落實到個人身上的好處了。
百姓們都很樸實,日子哪怕是隻比以前過的輕鬆一丁點兒。他們都非常感恩戴德。得知這一項政令後,不少人高呼“陛下聖明”。這回見着皇帝回京了,齊刷刷的跪在地上喊“陛下萬歲,萬萬歲”。聲音特別宏亮。
葉明淨很想學習前世的領導人,出面和大家揮揮手什麼的。林珂、顧朗,一路差點嚇破膽的董學成,都拼死阻止她:“陛下,人多眼雜。萬不可冒險”
考慮到自己北狩的確讓衆臣子們的心臟坐了一回過山車,葉明淨屈從了。坐在豪華大馬車裡一動不動。
之後是進宮門。午門外、太廟前,祭祀、宣告、叩拜。又是一番程序下來,葉明淨回到了闊別近半年的這所皇宮。
下了御輦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被姚皇后抱在懷裡的葉初陽。葉明淨也不知怎麼的,一見着他就覺得鼻子開始泛酸。於衆目睽睽之下走過去,伸手欲接:“早早,又沒有想母親?”
葉初陽看了她一眼,抿着脣一聲不吭。兩手死死扒住姚善予,不願給她抱。
姚皇后很尷尬,努力笑了臉逗他:“早早,快叫母親。不是早就和你說好的嗎?”
葉初陽這回的表現是扭過頭,看都不看了。還大大喘了口氣,發出一聲“哼——”的鼻音。
葉明淨“噗——”的笑了:“哦,原來早早生氣了。爲什麼生氣呀?”
葉初陽努力將臉別向後方,後腦勺對着葉明淨,再度發出一聲“哼——”(讀第四聲),尾音拖得老長。強烈的表示了心中的不滿。仔細一看,脖子扭的都泛紅了。
葉明淨笑的樂不可支:“好好好。這事待會兒再說。咱們先回宮,沒的杵在這裡吹風。”一邊走一邊扶着馮立笑,腰都要笑彎了。
葉初陽見她笑的這般厲害。氣的臉越發紅了,又用力的“哼”了好幾聲,用稚嫩的嗓子很嚴厲的宣佈:“我生氣了”
“哈哈哈”葉明淨走進梧桐宮,再也忍不住,放肆的大笑起來。
葉初陽不明白她笑什麼,直覺告訴他,不是什麼長臉的事。憤憤不平的再度宣佈:“我再也不喜歡母親了”聲音說的很大。
還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