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曜看了一眼計都,回答:“承影是天生的武感好。只是在一年前,計都大人傳授過他們一次技藝。幾個孩子問計都大人,要怎麼樣才能將武藝練到最好。計都大人道‘熟能生巧’,百倍千倍的磨,磨出不同,磨出道理。就能練出好功夫。還說自己小時練武,因爲不甚機靈,只得一遍遍重複最基礎的拳法,將動作拆開來一步步練,才練到了家。自那以後,承影便在基礎拳法上下了大功夫,日日打磨,每一遍都很認真。整整堅持了一年,到現在都不間斷。”
葉明淨恍然大悟,終於知道計都爲什麼這麼大力推薦。這孩子,的確難得。練武,不是死板板的練就行的,得會動腦子。可腦子動歪了也不行,得往正路上使。這兩點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成人尚難堅持,更何況是孩子?
好苗子難找。計都既然見到了一個,自是不忍心埋沒。土曜的心思也很好猜。苗子雖好,可惜太小。現在拿出來,被毀掉就太可惜了。他擔心的,不是危險。危險反倒能磨礪人。天波衛哪一個不是生死場裡走出來的。他擔心的,是承影才九歲,小小年紀,容易被宮中的浮華和安逸磨滅了毅志。
土曜的擔心很正確。但是他不知道葉明淨的心思。葉明淨不會任她的親兒子互相廝殺,以勝負定皇位。所以,任何造成兄弟鬩牆的因素,她都會消滅在萌芽狀態。計都就是看明白了這點,才秉着愛才之心特意提出了承影。不然真到了那天,估計承影就是死的命。
說話間,那羣孩子已經一輪比完。土曜沒有給他們休息的時間,立刻又是抽籤,開始第二輪。
第二輪的比賽看着沒有第一輪那麼眼花繚亂,然兇險度卻遠勝先前。等到二輪結束,三輪緊接着開始時。這些兒童們,有些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
最年長者,虛歲不過十一。放在現代,全都是小學生。然而在這裡,受傷了就草草裹一下,不流血的,更是混不在意,好似不知道疼。互相搏鬥起來,如同草原上的野狼。兇痕利落。葉明淨雖然一直知道天波衛的培養過程很殘酷,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有了直觀的觸動。
這天晚上,她在帳中脫掉了計都的衣服,一遍又一遍的輕撫,不帶絲毫情/欲。計都有些不知所措。
“泱泱九州、帝王寶座,到底要用多少鮮血和汗水來維繫。”葉明淨長嘆一聲,“正是因爲如此,坐在這寶座上的人,每一個決策、每一項政令,都需對的起那些汗水與鮮血。身爲天子,享受萬民供奉,最怕的就是驕奢忘形。認爲他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陛下……”計都很不安,這樣的葉明淨感覺離他很遙遠。
葉明淨獨自嗟嘆了一番,道:“今日少年組決勝出的那個內侍孩子,安排給早早做貼身內侍。另一個,就先做暗衛,暫時不用在早早面前露臉。至於承影那一批人,挑幾個能吃苦、擅僞裝的出來,朕另外有用。”
就這樣,三個孩子的精舍院子,除了總管內侍外,又添了幾個十四五歲的貼身小內侍。葉融陽混不在意,顧茗安之若素。唯有葉初陽,對着自己院子裡的人說了一番勉勵話。主要內容無非是‘跟着我好好幹,大家都能有個好前程’。
葉明淨知道後笑彎了腰:“話說的倒是挺得體的,陸詔教的不錯。”
陸詔會影響到葉初陽,這事她早有預感。在葉初陽的教育方案上,心機手段是一門必不可少的科目。一般來說,皇子們的這項科目,成績都很不錯(成績差的都死在皇宮的角落裡了)。這門課,杜憫自是不能教的。葉明淨也不願教。她想教給孩子的,是帝王手段:大勢、大局。是帝王心性:堅忍、從容。再說,最好的學習方法是讓學生自己動手實驗。比干巴巴的說教,效果要好得多。
這個時候,陸詔的作用就出來了。因着葉初陽,他和她站到了一個相對平衡的位置。若是處理的好,陸詔就是個教師助理,完美的幫助她完成帝位繼承人教學。若是處理不好……葉明淨摸摸鼻子,最糟的結果是早早和她離心離德。陸詔這個人,從來就是一柄利刃。稍不留神就會反噬其主。
博弈開始。
時間過了一個多月,炎炎夏季到來。葉初陽院子裡的大小內侍,不說個個被收服。至少是人人不遺餘地的爭相討好他。就在這時,葉明淨突然對葉初陽道:“早早,你學武至今,可知自己身手如何了?”
葉初陽拍拍胸脯,自傲的道:“我身手很好。”
“是嗎?”葉明淨歪着腦袋想了想,“朕卻不相信。你也知道,宮中小內侍和你過招,哪個敢真下手打你。雖然你基本功練的不錯,但這對敵的本事,很有水分。”
葉初陽不服氣:“我讓他們放開了手腳的。”
葉明淨嗤笑:“你這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你真的相信他們沒一點兒手下留情?”
葉初陽悶氣了:“那怎麼辦?又不能去宮外找人打架。”
葉明淨輕咳一聲,道:“其實吧,到宮外找人切磋也是可以的。”
“什麼?”葉明淨不敢相信的瞪圓了眼睛,“您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葉明淨認真的點頭,“朕什麼時候騙過你?你也知道,新的徵兵制出來了,武舉復開。現如今,習武出身的人,在朝廷也有了正經出仕升遷的途徑。各地的尚武風就比先前重了。好些半大的孩子,讀書不進,身體底子又好。就尋思着走這條路。聽說,鄉間還有專門的武師帶幾個孩子習武的。這些武師之前也各有競爭,時常合在一起訓練、比試。”
葉初陽聽的眼睛閃閃發亮:“母親,您是說,我去和他們比試?”
葉明淨搖頭:“那些民間的孩子,師父沒你的好,吃的沒你好,藥材補品也沒你強。和他們比,你未免勝之不武。朕想着,正好現在天熱,可以在西山大營舉辦這麼一次。由各位將領舉薦些十二至十五歲的孩子過來,練着瞧瞧,也看看我大夏新生代孩子們的本事。”
葉初陽一聽,先是覺着很有意思。等說到年齡限制時就急了:“母親,怎麼是十二歲,那我豈不是去不了?”
葉明淨問道:“你想去?”
“當然想去”葉初陽有些着急。長安城好玩地方他差不多都逛遍了,正愁無聊呢。
葉明淨想了想:“也罷。就再加一個九歲至十一歲的孩童組。跟在後面玩玩,感受些氣氛。只是有兩點,你若要去,一、必須隱瞞身份。咱們事先說好了,只要有一個人發現了你的身份,你就得馬上回來。二、不可叫苦叫累,需從頭到尾堅持下來。”見葉初陽頻頻點頭,又添了一句:“當然,也不可故意被發現身份用以中途逃避。”
葉初陽大喜,哪裡有不答應的:“放心吧娘,我不會的。”
這種大手筆的折騰別人陪着他們玩遊戲也不是第一次了。母子二人合計好,葉明淨便很快下了旨意。讓將領們舉薦些孩子來軍中臨時參訓。時間爲三個月。三個月後,她將親自檢閱。名額大部分給了武官中層將領。這是照顧他們的福利。畢竟,高級將領和勳貴人家有的是機會提攜自家孩子。中層將領就要艱難些。他們的子侄後輩進了軍隊系統,有照應是一定的。可在皇帝面前混個臉熟,就不可能了。現在有了這麼個機會,自是不會放過。
大多數舉薦的孩子,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最小的也有十三歲。這些孩子長的比同齡人高壯,乍一眼看去,還以爲是十六七。有那麼幾個,身高估摸着得有一米八往上,倒三角的身材都成型了。說是十八都有人信。也不知是怎麼長的。
另一波隊伍和他們比起來,就純粹是小孩子了。九至十一歲,再怎麼長也是孩童體型。說話也是童音。兩相一對比,不是一般的寒酸。
葉初陽就在這一隊人裡面。他改了個名字,叫姚旭。身上穿了件不新不舊的粗布短衫,頭髮用布條繫着,腳底是千層地布鞋。站在人羣中看似很不起眼。
然而,這種拙劣的僞裝是瞞不過真正高手的。這羣孩子交上舉薦信,除了領到統一的鋪蓋外,每人還領到一個腰牌,上面寫着不同的號碼。與號碼相對應的,就是各自的住宿牀位。葉初陽拿了鋪蓋卷,愣愣的找到自己的牀位。將鋪蓋往上面一放,隨後就有些不知所措。
房間是八個人一間的通鋪。他這一發呆。立刻就有人看不慣了。
“怎麼着?這兒來了個少爺不成?連牀都不會鋪嗎?”一個黑皮小子哼哼的嘲笑開來。
這一羣人裡面,貧富很不均等。有些人家境富裕,有些則家境貧寒。少年組那邊還好些,能壓制情緒。兒童組這裡就差些了。參差不齊的貧富差距,很容易造成某些孩子的仇富心理。
另一個腦袋有些大的小男孩不屑的插話:“黑子,你看他穿的就知道了,少爺可不是這個樣子。嘖嘖,只怕在家是個嬌養的。”
“哈哈哈”屋裡幾個孩子很殘忍的嬉笑起來。葉初陽氣不行,又不能發脾氣,何時這麼憋屈過。臉頓時漲的通紅,頭上青筋直冒。大吼一聲:“笑什麼笑想捱揍嗎?”
黑子立刻變了臉,也火冒三丈:“怎麼?想打架行啊,老子奉陪”
葉初陽皺了皺眉,對他粗魯的用詞很嫌棄:“打就打,誰怕誰?”
這時,一個很平穩的聲音響起:“教官說過,凡是打架鬥毆者,立即驅除。”
躍躍欲試的黑子瞬間泄氣。惡狠狠的瞪了一眼:“用種的,訓練的時候比一比。”
“比就比。”葉初陽可不怕他。下完挑戰書,再回過頭細瞧剛剛提醒他的人。只看見一個很乾淨整潔的男孩子站在他身後,比他矮半個頭,長相秀氣。頓時心生好感:“謝了。我叫姚旭,你叫什麼?”
男孩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我叫林塵。”
葉初陽比比兩人的個頭,感興趣的問:“比我矮半頭,你多大?”
林塵道:“九歲。”
葉初陽高興極了:“我十歲。今後我就當你大哥,有人欺負你,就找我。我幫你。”
林塵抿嘴一笑,視線掃過他的鋪蓋:“你不鋪牀嗎?”
“哦?對對對”自認交了新朋友的葉初陽,興奮的一邊打開鋪蓋一邊和林塵說話:“你學武幾年了?家鄉在哪兒,有什麼好玩的?”
林塵不動聲色打量他整理的亂七八糟的牀鋪,笑道:“你怎麼連牀都不會鋪?難道真是個大少爺?”
葉初陽臉色一僵,隨即靈機一動,訕訕笑道:“被你們看出來啦,我其實也算不得少爺。就是家裡有幾個下人。”他無奈的扯扯身上的粗布衣,“孃親說,我不是來享福的,不可以穿好衣服。我才這麼打扮的。”
黑子等人一直在豎着耳朵聽,聞言“噓”了一聲:“原來是個少爺,怪不得呢?”
大腦袋男孩憤憤不平的叫道:“你既然是少爺,怎麼還跟我們混在一起?搶我們的名額?”
葉初陽默默記下“搶名額”這三個字,答道:“都說了我不是少爺了。從來就沒人這麼叫過我。我也就是牀鋪鋪的不好。其它的事我乾的可利落了。真正的少爺,那是連衣服都不用自己穿的。起牀後只管伸了手臂,衣服自有下人們給穿上。”他也沒說錯,的確沒有人叫他少爺。
黑子不相信:“你不是少爺,那些少爺的事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葉初陽坦然回答:“我們家有親戚啊?遠親,他們家有錢。我聽他們家人說的。”
“哼”屋子一角傳來冷冷的鼻音。一個四肢修長的男孩不屑的瞥他們一眼,輕蔑的出聲:“一羣土包子。”
黑子和大腦袋頓時變色,狠狠的瞪了那人幾眼。卻沒衝上去理論。葉初陽則好奇的睜大了眼。還沒人說過他是土包子呢?他高興的悄聲問林塵:“我看上去很土嗎?”
林塵抽了抽嘴角:“你很高興?”
當然高興。這說明他的僞裝很到位啊葉初陽用力收緊嘴角弧度,一本正經的道:“沒什麼,土又怎麼了?英雄不問出身。”
林塵打量了他兩眼,轉過身。給出臨時隊友的初步分析:臉上表情僞裝的很好。可惜眼睛裡的高興沒藏住。不是專業的,只是個隱藏了身份的富家子弟。
最近生病了,渾身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