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餘恩侯終於到了京城。京中的餘恩侯府邸是早就準備好的。就是原先的永昌侯府。修修改改賜給了姚景琮。
姚景琮帶着老母妻兒安頓下來。第一件事就是給皇帝上書。請求入宮拜謝龍恩。並給皇帝陛下和太后帶了些家鄉特產。
葉明淨準了他的摺子。定了個日子,讓他入西苑拜見懿安太后。
到了正日子,姚景琮穿了簇新的大禮服,帶着按品大妝的妻子,一對年幼的兒女,以及一位同族堂侄。入了西苑綠柳拂春,給懿安太后請安。
懿安太后原本有些忐忑。姚家的族人死了大半,她哭了幾場也就丟下了。這位承爵的餘恩侯,她既不認識,也沒聽說過。只知道是姚家的宗親。心下就有些不安。
再怎麼說,作爲皇帝的生母。一國之太后。拿的出手的孃家總要有。皇帝封了這麼個她完全陌生的族弟也是爲了給她體面。故而也就規規矩矩的按着流程接見。該有的都有。
兩下一見面,寒暄幾句後。懿安太后對姚景琮的性子也有了幾分把握。
她雖不聰明,卻有着最單純的動物直覺。一個人是裝模作樣,還是真的本性如此。在宮中二十餘年,這點還是能分辨出的。
姚景琮就是這麼一個老實人。有着樸素的智慧。對着突然而來的富貴,沒有晃花了眼,依舊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該做的。在他看來,他能承這個爵,那是撞大運了。老天爺賜給的好運。人要惜福,對着懿安太后也就異常恭敬。
姚景琮夫人是夫唱婦隨,恭敬中帶着拘謹。並在家多次提點過一對兒女。一家人都是一般的拘束。
懿安太后也不在意。拘謹總比放肆來的好。有敬畏就不會胡亂提要求。也就不會給自己的女兒帶來麻煩。言詞間也就越發親切。對着另一位跟來的族侄,顏色和悅:“這是善予哥兒吧。哀家也聽說了。好可憐的人兒,小小的年紀倒是至孝之人。別總低着腦袋,擡起來讓哀家瞧瞧。”
姚善予應聲:“是。”聲音雋醇。懿安太后就笑了:“這孩子倒是有一口好嗓子。”
然後姚善予一擡頭。懿安太后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滿殿的人都驚呆了,一時間鴉雀無聲。
姚景琮有些納悶。他知道善予這孩子生的是俊俏了些。可也不至於俊俏到讓人看傻了的地步吧?隨後他又發現,從懿安太后開始,包括身邊的宮女太監。個個都是一臉複雜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衝撞了誰?善予這孩子心好。着火的當晚哭着要往祠堂裡衝,淒厲喊着“爹孃”。人都已經衝進去一半了,虧得幾個救火的大漢拉住劈暈。身上已燒了不少零星的火苗。火勢滅了後,兩天不吃不喝。生生虛脫的昏倒了。說自己不孝,沒能救得雙親。他生平最愛這樣孝順的人,又是同宗。當即就把他帶回自己家調養。得知姚善予家一窮二白後,和老母妻子商量,認下了這個侄子。想着,就當給孩子們添個哥哥,一家人也有些照料。
相處了些時日,就發現善予這孩子人好心善,一家人都喜歡。尤其是兩個孩子,天天大哥大哥的叫喚,真個就和親哥哥一樣。他也早把他當成了自家人。後來聖旨突兀而至,一家人忙忙亂亂的進京。多虧了有善予一路幫忙,兩個成年男人,也就把這事給體體面面的囫圇圓滿了。現在就真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於是他不由暗暗着急起來,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姚善予卻是鎮定自若,寵辱不驚的再度行禮:“姚善予見過太后娘娘。”
“像太像了”懿安太后足足打量了一盞茶的功夫。方嘆息着問身邊的人:“你們說可是?”
她身邊的大太監李進忠回道:“娘娘說的是。老奴也覺着有幾分相像。乍一看,還真嚇了一跳。”
懿安太后就有了幾分唏噓:“我這皇兒,也不知是怎麼了。樣樣都好,唯獨這姻緣上總是不順。到現在還孤身一人。唉……”
殿內的空氣就變得略略沉悶。
正在這時,外頭來報:“陛下遣了花雕姑姑前來傳話。”
懿安太后拾回笑容:“快宣進來。”
花雕穿着女官服飾走進,笑着回稟:“……太后千歲,陛下聞及餘恩侯及其家人今日入宮。特傳下話來,說都是自家親戚。午時不妨一同在清晏臨風用膳,陛下也想見見娘娘的家人。”
“好,好。”懿安太后滿臉笑容。
清晏臨風是一處觀景的敞軒。建造在西苑最大的湖泊邊,有一大水車將湖中之水倒抽而上,澆到敞軒的的屋頂,再順着琉璃瓦的飛檐如下雨一般落下。人爲製造出空調的效果。
夏季時分,這裡是西苑觀景吃飯的最佳地點。
葉明淨的話傳了下去。底下的人立刻就準備起來。素潔去了那裡置辦,片刻後來回稟:“陛下,一切都已備妥。”
“嗯。”葉明淨隨口問道,“沒出什麼差錯吧。這可是母親第一次請孃家人來宮中。”
素潔欲言又止:“……沒有。一切俱已備妥。只是……”
葉明淨狐疑的看過去:“有話就說。”
“是。”素潔心一橫,道:“奴婢剛過去的時候,遇着了杏花煙雨的內侍。他說,今日懿敬太后也宣了家人入宮。原也想在清晏臨風宴客來着。”
“這麼巧?”葉明淨沉吟,“既如此,你就去杏花煙雨傳個話。彼此都是親戚,清晏臨風那裡寬敞,乾脆都一塊兒。看着也熱鬧。”
素潔鬆了口氣,笑道:“是,奴婢這就去。”
葉明淨見她走了,從桌上取過一個白底五彩掐金絲小鳥的琺琅小盒子,這是西行的商人從大食帶來的,被內務府當成珍品貢了上來。葉明淨打開,裡面裝了滿滿一盒子話梅。她拈起一顆放入口中。酸的眉頭直皺。面上的表情卻舒服了些。
計都從角落裡走出,倒了杯溫白水給她。非常時期。女帝陛下目前是滴茶不沾。
“好好的,母后怎麼想起大熱天的請人了?”她不解的問,“你知道這事嗎?”
每天進出西苑的人數,天波衛暗地裡是要記錄的。計都還真知道些:“略知一二。薛官人的妻子月餘前平安生下一子。前幾天做了滿月酒。懿敬太后今日宣了晉侯一家以及薛官人和妻子入苑。說是想看看孩子。”
葉明淨咋舌:“剛滿月的孩子,這麼大熱天的抱出來,就爲了給她看看?”
計都和馮立一樣不能理解她的這種思維,詫異的道:“……這是恩典。”
馮立剛好走進來,聽見了對話,輕咳兩聲。
葉明淨問他:“你有不同意見?”
馮立道:“只怕懿敬太后娘娘要對陛下的婚事置喙了。不然,大可以悄悄的在杏花煙雨請宴就是。又何必一定要讓陛下知道她們也看中了清晏臨風?”
葉明淨若有所思:“你說的也有道理。若不是正巧今日姚景琮進宮。懿敬太后宴請薛家人,朕怎麼樣也要去露個臉的。”想到這裡,她又含了顆話梅,“也好,事情就一併在今兒解決了。小築子應對這種場面沒問題吧?”
馮立看向計都,計都回道:“他很有演戲的天分。”
清晏臨風。年輕力壯的太監們蹬着大大的水車,清澈的湖水被翻抽到屋頂,順着琉璃飛檐淅淅瀝瀝落下,在門窗前織成一道雨簾。敞軒的角落裡還放置着冰塊,暑氣頓消。在室內穿上兩層衣服,都不見汗珠。
估計是感受到了分外的涼爽,那位剛滿月的小娃娃,嘟着胖乎乎的嘴。在蝙蝠雲紋的緙絲小包被裡睡得香香甜甜。白嫩嫩的小臉透着一股好聞的奶香。
葉明淨抱着看了片刻。心想自家的孩子應該會比這個更好看。只不知是男是女。她希望是個男孩子。女孩在這個時代活的太壓抑。想要不壓抑,就會有壓力。比如她,比如袁鹿。
懿敬太后言笑晏晏:“皇上也覺着這孩子可愛是不是?哀家早就說過,英娥看着就是個有福氣的。”
“是。”葉明淨笑着將孩子遞給綠桔,綠桔再交還給面色有些緊張的夏英娥:“母后幾時看錯過人?”
懿敬太后笑了:“皇上,不是哀家多嘴。這人那,到什麼年歲就該做什麼事。我和你母親這把年紀了,最希望的就是含飴弄孫。有些事,於國於私,都不能再任性了。”
“母后說的是。”葉明淨笑着打哈哈,“只是朕沒有表哥這樣的好福氣,能娶着這麼個賢惠有福的妻子。”
薛凝之一臉的謙和與平靜,目視自己的稚兒。目中流露出一絲溫暖。
薛渭之的臉上就有些不自在。覺着姑母不該提這個話題。陛下說的沒福氣,可不就是指那東宮舊事。當年的東宮側卿,可是薛洹之。
懿敬太后也發覺了,立刻轉過話題:“對了,不是聽說今日餘恩侯也帶着家眷來了麼?怎麼還沒到?”
話音剛落,就有太監來傳報:“懿安太后到。”
懿安太后的鳳駕停在外面。一個面目老實的男子陪在她身邊走了進來。這就應該是新進的餘恩侯了。敞軒內的視線不約而同的投射在他身上。看過後,衆人齊齊掠過一絲失望和了然。
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人罷了。
餘恩侯帶着家人給葉明淨和懿敬太后見禮。齊齊垂着頭。
“……見過陛下……”幾個高低不同的音色中,一個雋醇的男中音特別顯耳。幾道視線就同時投向了那位男子。帶着些期待。
“免禮。”葉明淨淡笑,“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擡起頭來。”——
本章的龍套李進忠由羣友魏公公友情客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