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離魔宮後宮花園。
開放的荼蘼花在微暗的天色下,顯得極爲豔麗。
一襲白衣拖曳在地,臉上蒙着面紗的白薇神情呆滯的沿着黑石路緩慢朝前走。
身後跟着的幾名紫衣侍女微低着頭,神情小心翼翼,緊跟在她身後。
突然間,一陣冷風翻旋吹過,白薇面上的面紗被輕盈吹開,繫帶一散,飄搖着跌落在地。
白薇臉色瞬間慘白,伸着手捂住臉快速朝着水池邊跑。
侍女們慌了神,着急的追在她身後慌亂呼喊:“魔後,您不能去水池。”
白薇不管不顧,跑至水池邊停下,看到映在倒影中那張橫切了一道疤痕的臉,駭然瞪大了眼尖聲驚呼:“這不是我,這不是我,我的臉,我的臉……”
“魔後,您冷靜點。”侍女慌張的試着勸她,她卻如瘋了般,轉身朝着廊柱撞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道灰黑色氣暈飛速一旋,趕在她撞上廊柱前擋在她面前。
侍女們惶恐萬狀,連忙齊齊伏地行禮:“參見魔君。”
白薇含淚望着眼前氣暈凝聚成修熠的模樣,擡手憤怒的在他胸口拍打:“你爲什麼要救我?你讓我去死,我不要這麼苟且的活着。你告訴我我是誰?你又是誰?我到底忘記了什麼?”
“你是白薇,是本尊的魔後,是本尊唯一的妻子!”修熠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憤然盯着她悽惶無助的一雙眼。
他去了九天神界,替白薇挨下三十六道天刑,損耗了萬年修爲。但,帝君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白薇,削去了她的仙籍,損毀了她的記憶和修爲。
失去所有記憶之後的白薇半是清醒半是瘋癲,情緒常常失控。
修熠常常在想,或許,這就是他和白薇該受的報應,天道循環,自食惡果,這話果然不假。
可他,還是不願看她爲了一張臉整日痛不欲生,無論如何,總要將這張臉恢復,起碼可以穩住她的情緒,以免她總是想方設法的尋死。
“我是你的妻子?”
白薇哈哈大笑,雙目因爲痛苦而泛紅,後退了幾步擡手指着他:“可我不愛你,我的心是空的,我到底忘記了什麼?”
“你忘記的,是你不願面對的過去,不需要再記起。白薇,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你只需留在我身邊好好陪着我,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你恢復容顏。”修熠微蹙着眉,心尖一陣陣疼痛。
白薇眼神一晃,顫抖着嘴脣望着他,也不知究竟是感動,還是難以置信。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活着,一夜之間失去全部記憶,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太過空白。她想過找回那些記憶,可她知道那些記憶早已被人消弭,永遠不會恢復。這種痛苦,比死還要撕心裂肺千倍萬倍。
修熠眸色暗了暗,擡手示意侍女離開。
侍女恭謹低着頭,起身全部離開退下。
緩步走至白薇面前,修熠凝望着她一雙如今乾淨澄澈,再也沒有一絲嫉恨的眼眸,突然間覺得,她沒了記憶,並非什麼壞事。
輕輕攬住她的腰身,修熠手臂猛然一用力,雙脣覆在她耳垂邊,低聲道:“乖乖聽我的話,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你恢復容顏。”
白薇擡眼看他,卻在那雙眼中看到濃得化不開的深情。雖然,她不記得是否愛過眼前之人,可她看的明白,眼前之人定然愛她入骨。
極緩慢的一點頭,她吸了吸鼻子,淚珠自眼眶跌落。她不知爲何要哭,只是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可到底是什麼?她想不明白。
修熠輕吻一下她的耳垂,源自身體的本能,她不由一顫,恍惚中,腦海中浮現一張模糊的臉,未等她細看,那張臉便煙消雲散,再也不會出現。
她心頭一震,還未試圖在腦海中抓住什麼東西,腦海中卻再也沒了一絲痕跡。日後的千萬年歲月中,她都記得那張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模糊容顏,就像是她缺失的心臟一角,始終無法續補完整,讓她在一日日的煎熬中,不知所措。
修熠見她身體起了反應,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身形一旋,快速回到寢殿,輕柔將她安放在牀榻上。
猩紅色的紗帳輕柔落下,牀上之人眼中帶淚,緊了緊掌心無措的望着他。
修長手指落在她衣帶之上,輕盈一拉,衣袍散開,修熠俯身吻上她的脣,低低囈語:“我會好好待你,無論你曾做錯多少事,該受的懲罰,都受了。”
渾身上下微微顫抖,輕柔的吻轉化爲濃烈的吻,沿着鎖骨一路下滑。
修熠垂眼望着她微閉的雙眼,吻去她眼角淚水,蹙眉:“看着我。”
白薇緊抓着牀褥,緩慢睜開眼,望着眼前那張邪逸容顏,可無論如何,終究過不了心裡那道坎。不想正視與他如此親密的關係。
見她終於肯睜眼,修熠淡淡一笑,忽然緊咬上她的脣,猝不及防完全進入。
微微有些疼痛,可又帶着些許奇妙的感覺。她努力的尋找着依附,不由輕哼出聲。
怔然望着眼前那張臉,心頭的疑惑,還有那張一閃而逝的容顏,隨着一波波如海浪般席捲的舒適漸漸消散……
燭火輕盈躍動,懷中人仍在熟睡,修熠緩慢坐起身,在她額頭輕輕印下一吻,披了外袍起身,輕淡卻威嚴之聲落下:“來人。”
寢殿的門緩緩推開,幾名侍女端着水盆等物低着頭進了寢殿,羅列在兩旁。
修熠兀自理了衣袍,凝眉吩咐:“照顧好魔後,本尊要去趟人界。若是魔後醒來,你們看好她,不要讓她到處走動。如果魔後出了什麼事,本尊決不輕饒!”
“是。”侍女們唯唯諾諾應聲。
修熠深吸口氣,回頭看一眼白薇熟睡的容顏,轉身出了寢殿,施法趕往檀霄與忘憂所住的山中宅子。
他受了三十六道天刑,身體本就還未完全恢復,到達山中宅子時,恰恰檀霄與忘憂都不在。
他知道忘憂與白薇結怨頗深,但是他也只得試着求忘憂出手醫治,纔有些希望。畢竟白薇臉上傷口疤痕太深,一般的藥靈之術根本無法醫治。
忍着身體上漸漸透出的疼痛,站在迴廊中一直等到暮色微沉,他纔看到忘憂一個人自櫻樹林外走回。
輕拍了袖袍上的灰塵,忘憂緩步上了臺階,看到他的那一刻,神情冷漠疏離。
修熠心中有數,也不多解釋,忙低頭恭謹施禮:“忘憂上神。”
忘憂回頭瞧他,一眼便瞧出他臉色微白,想是受了天刑難以復原,纔會如此。
那日,修熠姿態頗低,懇請忘憂能出手幫白薇醫治,但最終,也只得來一瓶玉容水。
但修熠明白,忘憂肯給玉容水,心中怕已是很不甘願。
白薇對忘憂所做的一切,他記得清楚,他本就不指望忘憂能原諒白薇,誠心致謝後,帶着玉容水回到魔界。
白薇已經醒來,坐在牀上不肯起身,將一張橫布了傷痕的臉埋在雙膝中,怔怔然看着面前的紗帳出神。口中不住喃喃:“我的臉,是誰傷了我的臉……”
摒退了所有服侍之人,修熠走至她身側坐下,取了玉容水,擡起她的臉輕輕幫她塗抹,心疼蹙眉:“這是玉容水,需要塗抹七日,方能治好你臉上的傷疤。傷疤過深,過程可能有些痛苦,但,我會一直陪着你。你若是痛,就說出來,我陪你一同忍着。”
白薇微咬着脣,擡眼望他。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他,還願陪在她身邊。她是不是也該安心了,安心陪伴在他身邊。
玉容水漸漸透入皮肉,白薇臉上傷口泛出一陣粉色微光,是皮肉剝離新生之兆,劇烈的痛楚從臉上傳至心扉,她痛苦的捂着臉痛呼。
她想要伸手去抓臉上皮膚,修熠慌忙緊緊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緊攬入懷,倒吸口氣道:“即使如何疼,也要忍着。你若疼的忍不住,只管朝我身上發泄。”
“修熠,修熠,好痛……”白薇痛哭失聲,忽然緊拉住他的手臂,一口咬下去。口中漸漸瀰漫了血腥氣。
修熠咬牙隱忍着手臂之上的劇痛,微閉上眼,想起四千多年前,初見白薇之時。
帝后壽宴,他隨父君去九重天赴宴。因爲甚少去九重天,他一個人走了很遠,毫不意外的迷了路。
輾轉走到一座漢白玉橋之上,卻見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橋欄邊,手中端着罐子撒着魚食喂池中的錦鯉。
有隻錦鯉跳躍着跌在蓮葉上,白衣女子笑了笑,施法將在蓮葉上翻騰的錦鯉帶回水中。
修熠脣角微微揚起,不覺輕笑出聲。
女子聽到笑聲,疑惑回頭看他,問道:“你是何人?”
“本君乃魔界魔君之子,修熠,敢問仙子名諱。”修熠拱了拱手,笑看着女子。
白薇鬆了口氣,將手中罐子遞給身側侍女,微笑道:“原來是魔界王子,白薇失敬。”
修熠頷首,想了想道:“本君很少來神界,方纔走遠,不小心迷了路,可否麻煩仙子帶我去宴會。”
白薇抿脣點頭,客氣道:“請隨我來。”
白薇引着他回到宴會之處,兩人就此相識。
經過打聽,他才得知白薇早已心有所屬神界上神檀霄。那個他如何也比不上之人。
情之一字,一着不慎便是錯的離譜。
一千多年前,當白薇獨身出現在魔界森林,與他見面,請他幫忙除掉縈藍時,他並未答應。可最終,縈藍還是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白薇刻意與縈藍善意結交,不過是爲了瞭解縈藍的所有事。她得知縈藍只是爲檀霄擋下劫數而死,神農氏後人會在她身死那日藉助縈藍的殘魂降生。
那是修熠唯一一次騙白薇,說要將神農氏後人作爲他手中的棋子,將縈藍的一魄壓入那個剛剛出生的女嬰眼睛中。他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是他做了。
他親眼看着白薇因爲忘憂的出現,嫉妒成狂,愈發的心狠手辣。他阻止不了,也拒絕不了她的任何請求,一步錯,步步錯,最終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
若非白執以命相抵,那樣的切膚之痛,百般陷害,忘憂怎麼可能會留她性命!
現在好了,她失去了一切,終於可以安心留在他身邊,只要她的臉恢復,便不會再繼續瘋癲。
或許,他永遠無法得到白薇完整的心。但,若只能求得餘生相守,此生他亦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