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了瘋一般跑回檀霄身邊,忘憂不顧一切的將他攬入懷中,伸手,觸摸到他冰冷雙手。
她試圖用自己微薄的體溫溫暖他越來越冷的身體,捧着他的臉不停哭喊:“檀霄,你醒醒,你不要嚇我。你說過你會護我生生世世,這才一世都沒過完,你怎麼能食言。”
滿是血水的手緩慢擡起,檀霄虛弱一笑,自袖中將白絹塞入她手中,輕言低語:“這個,還給你。以後不要再與我說這種話,我不喜歡聽。”
“我就要說給你聽,你若敢拋棄我,我一定不會原諒你!”忘憂聲嘶力竭的哭喊,可懷中人的身體,還是越來越冰冷。
白絹跌落在地,血色字跡映入她的眼簾: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她悽然一笑,因着氣血攻心,口中猛然涌出一股血水,順着脣角染紅了衣裳。
她像是沒知覺一般,只是抱着他低聲呢喃:“你看啊,下這麼大的雪,我們兩個頭髮都白了呢。我信了,這個世上有白首之約,可我還沒與你廝守夠呢,你怎麼能拋下我。”
雪越下越大,穠豔的血色漸漸被白雪掩藏。她不記得自己是不是哭了,也不記得檀霄爲什麼就睡着了。只是覺得天地一瞬間都變成了白色,可她,竟連刺骨的冷都感覺不到。
人界終是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大雪足足下了兩日才消停下來。
遠處的村莊,有孩子歡呼着在雪地裡打雪仗,有大人的笑罵聲在皚皚白雪中盪漾開來,枝頭的雪花似是被那笑聲驚動,簌簌落下。
細微的腳步聲緩緩靠近,淡藍色錦繡衣袍,隨着風輕輕搖動。
時染懷中抱着小君初,凝眉望着幾乎被白雪覆蓋的忘憂與檀霄,深嘆口氣:“忘憂,我把小君初給你們送回來了。”
忘憂只癡癡望着懷中人冰冷蒼白的容顏,如同木頭人一樣,不言不語。
雙手雙腳早已經凍得麻木,她不想去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癡傻了一般,癡笑着問:“睡了這麼久,爲什麼還不醒?你是故意讓我着急的嗎?”
“檀霄已經死了,你到底明不明白!”雖然很不願面對這個事實,可無論如何殘忍,時染還是要逼着她面對。
小君初沒有父親已經很可憐,若是連母親也不管他,要如何是好。
“不,他不會死,他只是睡着了。”
忘憂擡指輕撫檀霄冰冷的臉,眼中淚光浮動,“我會等他醒過來,他一定會醒過來的,對不對?”
時染緊蹙着眉,實在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深吸口氣想了想,蹙眉道:“你可以一直守着他,難道你們的孩子你就打算不管了嗎?君初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脈,也是留給你唯一的念想。他拼着神魂俱滅也要扭轉宿命,你怎能辜負他一番苦心,如此頹廢。”
忘憂終於肯轉頭看他,眼神稍稍有了一絲聚焦,緩了一陣,木木然站起身,抻開早已凍到麻木的雙手,施法帶着檀霄一同回往山中宅子。
時染緊蹙着眉輕嘆口氣,抱着小君初與她一同離開。
一切都恢復寧靜,蟠龍元神俱滅後,包括蘇合體內的上古神力以及五瘟星君控制瘟疫的神力,盡數消散在三界之中。人界各城的瘟疫不治而愈,普天同慶,數日歡呼。
這個冬天總是下雪,大雪還未化完,又是一場小雪悄然而至。
時染與辛夷都不放心整日心神恍惚的忘憂照顧小君初,只得每日跑來看望,反倒是冷落了他們自己的女兒湘兒。
忘憂依然不相信檀霄已經不在,每一日,如呵護珍寶般幫他擦洗,以百草鼎護住他最後一縷氣息,才保得他的身體一如活着般毫無變化。
辛夷每每試着與忘憂說話,忘憂卻像個木頭人一樣,一句話也不肯與人多說。
幾日下來之後,辛夷不得不放棄勸她的想法,無可奈何的幫着忙悉心照顧小君初。
直到,又是多日後,扶香不期而至。
慌慌張張旋身落在櫻花林外,扶香搖了搖扇子拂落身上雪花,快步朝着抱廈中走去。
彼時,時染與辛夷正坐在抱廈中,託着腮就着暖爐面面相覷,同時嘆口氣,都是一臉的苦大仇深。
扶香雪白的衣裳近到兩人眼前,輕易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同時轉頭納悶的看着他。
扶香敲敲扇子望着兩人,急不可耐道:“我找到能夠讓忘憂振作起來的法子了。”
時染登時一驚,騰的站起身,連忙問起:“什麼法子?”
扶香平息口氣,敲着扇子蹙着眉說將起來:“這些時日,我一直在天書閣查閱典籍,終於在一本幾萬年前仙草園神君的典籍中查到一個傳聞。”
時染坐直了身,不耐道:“你能不能別賣關子,說重點!”
扶香眼珠轉了轉,嘖聲道:“這重點我得說給忘憂聽,若轉來轉去,怕她到時候不信。再者說,我查到的也只是一個傳言,可不可靠誰都不知道。”
“行,都依你,咱們現在就去找忘憂,趕緊告訴她。”說話間,時染便着急的推搡着扶香往房中走。
忘憂依然沉靜若水的坐在牀邊守着檀霄,時染與扶香還有辛夷三人停下,對看了一眼。
一本正經的清了清嗓子,時染默了一默,吸口氣道:“忘憂,扶香來找你,說是找到可以救檀霄的方法了。”
忘憂空洞沉靜的雙眸瞬間有了光彩,可她不敢輕易相信,仍是沒有回頭。
時染擡起手肘撞了下扶香,示意他趕緊開口。
扶香理了理思緒,望着忘憂瘦弱的肩膀,鄭重其事道:“這些時日,我將天書樓典籍翻了個遍,總算找到了救他的法子。若想讓他醒過來,需得損耗一位上神一半的修爲,注入百草鼎,試試看能不能將他的元神聚齊。若能聚齊,說不定他就有醒來的可能。”
忘憂手指一顫,眼底有淚光浮動,微垂着眼,不確定的問:“你們……不會是合起來騙我吧?”
辛夷深吸口氣,輕聲道:“忘憂,我們怎麼可能拿過渡一半修這種事爲來騙你。我們知道,你很想讓檀霄醒過來,纔會如此費心幫你想辦法。雖說這個辦法沒人試過,可終究是個辦法,萬一他真的能醒呢?難道你就不想試試?”
“自然要試,只是如今忘憂法力損耗還未恢復,勉強拿出一半修爲,極爲兇險。”清越沉穩的說話聲落入時染等人耳中,包括忘憂在內,全都扭頭看向門口。
一身孔雀藍金絲繡鳳鑲邊的衣袍,正是風亦。
忘憂怎麼也沒想到風亦竟這麼快就打破她設下的結界,不由緊皺眉頭,訝然一驚。
其餘三人也俱是一驚,面面相覷。
風亦只淡淡一笑,緩步走至忘憂面前,柔聲道:“就讓我,再爲你做最後一件事。”
“不行!我不能牽累任何人。青蚨爲我而死,君遷子也爲我而死,我絕不會再讓身邊之人受任何傷害。”想也不想,忘憂騰的站起身,劇烈搖頭。
“只是損去一半修爲,我十幾萬年修爲,卻什麼也做不了,你叫我心裡又如何過意的去。”風亦說話間,緊握住她的手腕,當即便施法將她袖中的百草鼎祭出。
未等忘憂回過神,風亦掌心忽然一推,金色光芒便衝入百草鼎中,百草鼎散着金紅色澤,飛速旋轉。
“風亦!”忘憂慌亂站起身,擡袖便要施法阻止他。
時染連忙移身擋在她面前,急道:“修爲過渡,除非他自己停下,不然任何人出手,他渡出的修爲都會形成反噬,傷及自身。”
忘憂驚惶望着風亦微蹙的眉,一陣無力感涌遍全身,眼淚緩慢滑落。
一陣之後,風亦臉色有些發白,總算收了法力,將百草鼎推回忘憂面前,淡淡一笑:“接下來的事,就靠你自己了。我已盡力,所以,只求你一件事。”
“你說。”忘憂忍着淚望着他,語氣低沉壓抑。
“無論他能否醒來,希望你都不要辜負我一片苦心,好好活下去,照顧好你……和他的孩子。”
“好,我答應你。”忘憂緊抿了脣,鄭重點頭,將百草鼎收回掌心,緩步往外走。
時染退了兩步,停在風亦面前,執着扇子輕敲一下他的肩,蹙眉感慨:“你這麼做,無非是爲了讓她答應你好好活着。幾萬年修爲就爲了換這麼一句話,值得嗎?”
“這世間事,本就沒什麼值得不值得,不是嗎?”風亦轉臉望向門口,淡然一笑。
“說得對,這世間事,本就沒什麼值得不值得,是我愚昧了。”時染輕嘆口氣,折了身朝外走,其餘幾人也緊跟着出了房間。
冰天雪地,櫻花漫天,北風陣陣。
百草鼎漂浮在櫻花林上空,周圍的花瓣與落雪,混合着天地間靈氣緩慢聚攏到百草鼎之中。
許久之後,忘憂口中腥鹹之氣驀地衝上喉頭,一口鮮血衝口而出。
“忘憂!”其餘幾人都慌了神,連忙上前扶她。
辛夷小心扶着她的手臂,擔憂問道:“忘憂,你還好嗎?”
忘憂勉強吸口氣將血氣壓下,淡笑搖了搖手,拂開辛夷的手,神色平靜的收回百草鼎回到房中,將鼎中聚集的靈氣以及修爲盡數過渡到檀霄體內。
當她收手時,發現檀霄蒼白的臉色竟有了微微潤色,慌忙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指,竟有了一絲溫度。
可既是如此,卻還是沒醒。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低語:“爲何你還是不醒?你爲什麼總是讓我等你,讓我等你忘記過去,等你喜歡我,等你愛我,到頭來,還讓我等你醒來。你知不知道,等一個人真的很辛苦。”
“忘憂,不要忘了答應我的,好好活下去。我,該走了。”風亦凝眉望着她傷情之態,深吸口氣,轉身絕然離開。
其餘三人也放了心,互相對看一眼,長出口氣,轉身出了房間。
只餘忘憂一人守在牀邊。
有了希望,忘憂自然會好好活下去。既然檀霄的身體有了溫度,說明他的元神已經回來。經過一場大戰,元神應該極度虛弱,需要漫長的時間修復甦醒。
不過,究竟需要多少時間,沒人說得清。
忘憂不知道,她究竟要等待多久。但只要有一絲希望,即使百年千年,哪怕萬年,她都不會不離不棄的等下去。
因爲檀霄從未叫她失望過,每一次答應她的,他都能做到。她相信,這一次他一定也能做到。
她相信,終有一日他會醒來,陪他相守生生世世,陪她踏遍千山萬水,陪她共賞四季更迭,花落雲舒,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