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瑜對國家之情,重於一切。
可若是放下國家,馮九卿凌駕所有。
眼波微動,馮九卿突然像是看懂了齊璞瑜眸中的情緒,緩緩伸出手,捧着他的下巴,淡淡笑開,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控制着自己的聲音。
“笨蛋,不怪你,”她仔細辨認着自己的聲音,好像任何一點動靜都有可能影響她的話,讓她難受、痛苦,只有表情依舊淡然,“你,沒錯。”
不必覺得愧疚,當時那樣的情況,誰也不一定能夠處理得比他好。
齊璞瑜低低地笑了聲,又將頭埋在它膝蓋上,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血腥的一幕。
瘋狂的姚若華,失力的馮九卿,混亂不堪的聲音,稚嫩驚懼的哭聲,還有一些別的,就像戰鼓齊鳴,鐵蹄踐踏過全身,他站在一敗塗地的戰場上,哭得像個家國離散的孩子,好像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毀了。
“幸好你活着。”許久之後,齊璞瑜才終於說出這句話。
馮九卿目光越發柔和,轉眼,便用**走了糖葫蘆,狠狠瞪他一眼,一副“我很兇殘”的狡猾樣子。
齊璞瑜忍俊不禁,擡手又想去掐她的臉,魏嬤嬤卻突然從門外進來,一見兩人又馬上調頭要出去,馮九卿叫住了她,“啊!”
魏嬤嬤心領神會,捂嘴走了進來,悶笑兩聲才正經道:“王爺,太后,肅寧宮那邊有消息了。”
肅寧宮?
乍一聽聞這熟悉的名,馮九卿還呆愣愣地反應了片刻,咬了顆果子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看向齊璞瑜。
齊璞瑜無奈地看着她,明明沒有聽見她的聲音,卻好像知道她想要問什麼了道:“你這腦袋瓜也不知道丟了多少記憶,幸而還記得九玉,纔沒把人嚇昏過去。”
那日馮九玉帶着家人入宮來,哪知道馮九卿看了他們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誰,險些將朱念慈嚇得叫來太醫,她遲緩地想了很久,才問起馮宇的事,也才知道馮宇徹底癱瘓了。
想到這裡,馮九卿又有些不忿了,鼓足腮幫子以示自己的憤怒:她明明記得所有的事情好不好!只是回想起來很慢罷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齊璞瑜失笑,起身推着她的輪椅往外走,邊道,“姚若華沒死,她懷着孩子,還有用。”
馮九卿等到除了慈榮殿,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齊璞瑜是說,如今孩子生出來了,她沒用了,可以死了。
這女人差點弄死她,還想謀朝篡位,馮九卿自然不可能對她報以同情,救下她兩個孩子,已經是極大的恩賜。
東華賞那兩個孩子一碗飯吃,他們自有報答的時候。
輪椅被推到肅寧宮的時候,馮九卿看見了齊尚,他靜靜站在門口,旁邊站着個嬤嬤。嬤嬤懷裡抱着個孩子,他的懷裡也抱了個孩子,滿臉嫌棄。
“好醜,還只有九根指頭,”齊尚盯着那包子似的小臉,想起柳芷若大晚上說要侍寢的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醜死了!”
嬤嬤輕笑,“皇上,這剛出生的孩子啊,都是這個樣子的。”
齊尚震驚不已,“我也是?朕不信!”
馮九卿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了,捂着嘴“咯咯”出聲,齊尚下意識看過去,孰料懷中的嬰兒突然大哭出聲,嚇得他驚慌失措,想些將人扔了出去。
更糟糕的是,旁邊的男孩也哭起來了!
馮九卿愣住,齊尚被這小女娃娃哭得手腳大亂,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竟然跑到了馮九卿面前,將人扔給了她!
“母后!她哭了!”
馮九卿:“……”她哭了你給我幹嘛啊?我又沒生過孩子!
馮九卿也是手忙腳亂,索性將人塞到了旁邊的齊璞瑜懷中,想着看看齊璞瑜的笑話。哪知齊璞瑜極其淡定地掃了兩人一眼,抱着孩子抖了抖,“乖啊,不哭了,嬤嬤,奶孃找好了嗎?”
齊尚瞪圓了眼睛,突然覺得方纔那一眼沒準帶了點鄙視的色彩,“齊、齊叔伯,你會帶孩子?”
好像這是多稀奇的事情一樣。
齊璞瑜睨了他一樣,“太上皇能生,有二十八個皇子,三十六個公主,年紀相差最大的達三十歲。”
所以他和先皇就是在御花園閒逛都能撞見兩個小豆丁在號喪,而他自己恰恰也曾經是那其中一位,哭得先皇心軟了親自來哄才罷休。
“……皇爺爺真厲害。”齊尚神色複雜,“這麼醜的小東西居然能生五十多個。”
話才說完,齊尚便覺氣氛不對,警覺擡頭,卻見齊璞瑜笑眯眯道:“那還真是不巧,本王和先皇,恰巧就是‘這麼醜的小東西’中的一個,皇上還是‘這麼醜的小東西’的直系後代呢。”
看着齊尚愕然的臉,馮九卿不禁噴笑,招手示意魏嬤嬤將孩子抱回去,別在外面吹風。
魏嬤嬤點頭,結果那小女孩,叫上另一個嬤嬤,便要將人帶回慈榮殿。
哪知他們才走,那肅寧宮窗邊便探出一隻手,鮮紅血色順着窗戶流下,一雙瞪大的眼睛不甘心地看着門口三人,發出形同野獸 般的嘶吼。未過多時,手臂卻無力地垂落,雪青才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戰戰兢兢地來到齊尚面前,“皇、皇上,奴婢已經幹完了事了,能、能不能……”
“有人會送你出宮,”齊璞瑜掃了眼禁軍,“但出了京城,就永遠都不要回來,否則,你知道自己的下場。”
雪青驚喜地點頭,她絲毫沒有懷疑齊璞瑜的話。他是攝政王,要想殺一個犯罪的宮女,就如捏死一隻螞蟻,沒必要說謊。
飛快地叩頭謝恩,雪青拿了錢,跟着禁軍便離開了皇宮。
馮九卿看着垂落在窗邊的那隻手,似乎能夠穿破那層窗戶紙,看見那至死也沒等到南澤王的姚若華。
她默了默,深吸口氣,碰了下齊璞瑜的手。齊璞瑜會意,看了眼齊尚,推動輪椅離開了肅寧宮門前。
身後,看門的禁軍走進了肅寧宮,用草蓆捲了一具被鮮血染紅的屍體,離開了肅寧宮,從此以後,肅寧宮即成冷宮。
許久,馮九卿又擡頭,定定地看向齊璞瑜。
齊璞瑜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問,爲什麼要放走雪青?”
馮九卿點頭,她的腦子似乎沒有以前靈活了,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可卻有一種直覺依舊存在。
“不愧是九兒,”齊璞瑜同齊尚相視一笑,淡淡道,“若不放走雪青,舒曼葉如何知道,自己當真遺落了兩顆珍珠在天 朝?”
馮九卿怔了怔,旋即失笑,點頭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