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至深夜,天色陰沉,一場春雨眼看着就要瓢潑而下。
來往的宮女垂着頭,臉色冷沉肅穆,脖子上彷彿墜着萬斤巨石,舉步艱澀,目不斜視,額頭冒着滴滴熱汗,來往行走不敢有半分懈怠。
哐啷一聲,卻見兩個宮女不小心撞在了一起,手上的衣服把件都掉在了地上。
那沾滿還水汽的腰帶如水蛇般逶迤在地,宮女嚇得臉色發白,忙將東西撿起來,同另一個宮女惴惴不安地對視一眼,又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地走開。
害怕到極致時,誰還記得去找粗心大意者的晦氣,只想着快快從危牆之下離開罷了。
而那危牆,正是那專接待外臣留宿皇宮的方正殿。
方正殿內,太醫嚴陣以待次第站立,外殿之中,馮九卿面色從容,手中拿着魏嬤嬤送上來的茶水輕輕抿着,目光偶爾掃了眼內殿,彷彿漫不經心,並不在意。
小皇帝坐立難安,幾次站起來想要往內殿走,卻都被馮九卿叫住。
“王爺受了寒氣,皇上進去做什麼?仔細沾染了。”
太醫不動聲色地擡眸,隔着幽篁浮竹屏風瞧了馮九卿一眼,深覺此話雖說得有理,但也有些無情。
若非太醫知道將王爺從水中救出來的人就是外殿這正襟危坐的東華太后,恐怕都要爲齊璞瑜寒心。
不過想想也是好笑,東華攝政王,竟然不會洑水。
而不會洑水,爲什麼要跳進水裡?批奏摺批出問題來了嗎?
馮九卿對此也很疑惑。
她一摔進那水裡便暗覺不妙,她是會水的,但太后服飾可是實實在在五公斤,實在重得很,她霎時間有點應付不來。
耳邊是小皇帝聲嘶力竭的呼喊,馮九卿心中一急,索性先用腳穩住自己,直接準備將衣服脫了。
不想正在此時,卻聽身邊撲通一聲,小皇帝驚駭地大叫,“齊叔伯!”
馮九卿一驚,在那厚得壓人的衣服裡冒出頭,看向了跳進水裡的齊璞瑜。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齊璞瑜竟然在水裡亂撲騰,手腳都失了份,一張峻冷的臉在水裡起起伏伏,明顯有點喘不上氣來。
馮九卿差點被他氣死了,他一個不會水的瞎往水裡跳什麼?不要命了!
齊璞瑜也有點蒙,他一見馮九卿落了水,下意識便往水裡跳去,卻等跳下去才反應過來,他並不會水。
那毫無落腳之地的地方霎時間讓他慌了手腳,嘴裡猛灌了好幾口水,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救……”齊璞瑜很是丟臉地喊出了這個字。
馮九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身上那累贅似的衣裳給脫了,剛游到他的身邊便聽見這個字,都不禁在水裡氣笑了。
“活該!”
伸手從齊璞瑜那撲騰的手臂下穿過,馮九卿一把撈住那沉重的那人,藉着水的浮力往岸上游,好不容易纔游到岸邊,身體突然被人抱住了。
馮九卿趴在岸邊大喘氣,一看,齊璞瑜卻頭髮撲面滿是狼狽,不知嗆了多少口水,已經神識不清,哪有方纔那恣意悠然的模樣。
更重要的是,他的褲子又掉下去了。
倒吸口涼氣,馮九卿下意識往岸上看去,卻不偏不倚正好看見小皇帝帶着幾個強裝的太監往這邊趕來。
得虧她眼疾手快,馮九卿邊飲茶邊想,要不是他既是替他把褲子撈上,這會皇宮裡不知道都傳出什麼糟糕的消息了。
不過,小皇帝說得還真不錯,那腿可真夠白的。
馮九卿咳了聲,趕緊搖搖頭,站起身來,身上已經換了一擡得體大方儀服,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方正殿的中央,淡淡道:“太醫,攝政王如何了?”
太醫忙從屏風後走出來,額上沁着冷汗,尷尬道:“太后放心,王爺已經沒事了,只是嗆水厲害了些,似乎還撞到了頭,目下正昏睡不醒。”
“嗯?”馮九卿微微皺了下眉頭,“那他何時能醒?”
太醫又道:“這……啓稟太后,攝政王日理萬機,身體本就疲累,此次受傷昏迷,怕是要睡個足足的一日纔有可能了。”
每日都要批改奏摺,還要應付朝臣,私底下不知還要做些什麼,不累纔怪,馮九卿透過屏風看了看牀上的人。
那向來意氣風華、沉穩從容的人難得這般狼狽,露出了這樣難看的模樣,雙目緊閉,臉色微白,嘴脣緊抿,眉心還牢牢地皺着,彷彿心中壓着數不盡的事,連睡覺也不得安穩。
小皇帝小步跑到了屏風內,趴在牀邊哭唧唧地抽噎着,“齊叔伯……”
馮九卿嘆口氣,微微擡了下手,將殿中過多的人都散了出去,而後踱步走進屏風內,遠遠看着齊璞瑜,道:“皇上,攝政王太累了,讓他好好休息吧。”
小皇帝紅腫了眼眶,軟軟的手在攝政王頭上摸了摸,沒有驚動他,又起身退到了馮九卿身邊。
“母后,齊叔伯從來沒有這樣過,他不會有事吧。”
“他現在不會有事,”馮九卿若有所思地府下身,壓低了聲音,“若是照顧他的人乾淨,他之後也不會有事。”
齊璞瑜深陷昏迷,雖是意外,但只怕有人會想着從中作梗,讓他永遠都醒不來,馮九卿到底還是要防備着些。
小皇帝哭聲一頓,擡起頭來,小臉有些陰沉,“朕會下令,不得詔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靠近方正殿。”
“有心人做有心事,就不怕天衣無縫,”馮九卿默了默,道,“我會讓魏嬤嬤和太醫留下,另有禁軍侍衛守護在殿外,直到攝政王醒來,他們都不會離開方正殿。”
“那母后呢?”小皇帝忽然問。
他睜着大大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馮九卿,馮九卿心下一動,直起身來,卻伸手摸了下他的頭。
“哀家要回慈榮殿,好好睡覺,好好吃飯,皇上,你也是。”
他們兩個,誰都不能留在這裡。
小皇帝有些失望地垂下頭,沉吟半晌,卻點頭道:“兒臣明白,母后,先讓兒臣在這裡待會兒吧,時間還早呢。”
“好,”馮九卿微微側身,看着外面駐守的宮女太監,心頭微沉,“時間……還早得很呢。”
魏嬤嬤站在門口,若有所感地回頭,看着馮九卿,微微點頭。
天色越來越沉,攝政王落水昏迷數個時辰不醒,太醫連招御醫入宮,又着禁軍困守方正殿不許旁人探望的消息慢慢傳遍了整座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