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會太過輕易,但也不會太過困難。
消息傳到立政殿的時候,江如雪才喝了藥,正準備睡下,蘇雪也正準備更衣,太子住在東宮,這立政殿本就清淨,後宮和睦,沒有人再跟她們找麻煩擡槓,兩人白日過得難得舒服。
可這纔多久啊,噩耗就傳到了她們耳中。
蘇雪迫不及待地要出去,半路又想起了什麼,轉身按住就要起身的江如雪,“皇后姐姐,你身子不適,今夜別過去,明日、明日內務府自有通知。”
江如雪身體實在不能再闖一次風雪了,小凝也連忙勸着不讓她過去,江如雪看蘇雪壓抑着悲意,也只好點頭。
蘇雪動作很快,幾乎是飛奔到了那間宮殿,古衣的哭聲已經傳開,前日在慈榮殿出現的幾個宮妃也都趕了過來。
別的不說,做個樣子總可以。
蘇雪讓梨兒先去將人勸走,說是心意領了,風雪太大,當心受寒,算是賣她們一個面子,而後才走進殿內。
古衣已經在替魏嬤嬤擦洗,蘇雪強忍心痛來到牀邊,卻看見了魏嬤嬤淺笑熟睡的畫面。
那真像是在熟睡啊,慈祥、安靜,沒有半點氣息。
慈榮殿最後一個熟人,就這麼走了,蘇雪強壓的淚水轟然爆發,伏在傳邊痛哭失聲,“我會給你報仇……嬤嬤,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報仇!!”
門口,齊尚靜靜站着,擡手省了古衣的禮數,將肩上的披風放下,什麼話都沒說,又離開了殿內。
周公公提着燈籠,華裳打着油紙傘,身後跟着安安靜靜十六名太監,齊尚默不作聲地在雪下踱步,長長地出了口氣,忽然道:“去立政殿。”
而此時此刻,立政殿內。
江如雪還是沒有睡着,她翻來覆去幾次,都像是有人在被子裡放了個烤爐,一時熱得受不了了。可將被子掀開,又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股子冷風。
江如雪:“……”
如此反反覆覆好幾次,她便索性坐了起來,目光放遠,落在了明亮的琉璃窗上。
魏嬤嬤死了,她前日還盡力保下來的人,今夜就死了,原來死亡離自己這麼近。她擡起手,明亮的月光下,她蒼白的手似乎有些透明,而後才終於發覺,自己爲什麼睡不着了。
她也怕死啊。
她怕自己也像魏嬤嬤一樣死了,她的無憂就沒有保障了。蘇雪是聰明,可她的聰明不在點子上,總是會跑偏一點,脾氣也算不上太好,就是太明目張膽親近慈榮殿了,所以纔會給人算計。
她不放心啊。
沉嘆口氣,江如雪放下手,一轉頭,卻對上一雙清澈惆悵的眼。
“有刺客嗚——”尖叫聲被用力按了回去,江如雪一顆心險些跳了出來,而後才見“刺客”微微擡頭,愧疚地看着她,“是我。”
月色清明,那張臉也讓人看得很清楚,站在她背後的素玉換了身普通的玄衣,不似鎧甲那般反光,更襯得那張帶笑的臉越發凌厲。
見江如雪看着自己,素玉勾起嘴角,笑着點了點頭,“如雪,這些年,委屈你了。”
江如雪渾身一顫,怔愣地看向自己面前的人,青九依舊穿着宮女衣裳,氣質越發成熟優雅。
“母后……”多年過去,江如雪突然發現,原來這兩個字還是這麼順口,懷念。
青九卻搖頭,“馮九卿已經死了,如雪,你我年紀差不了多少。我和素玉已經拜堂成親,你便喊我叔母,仍舊叫他叔父便好。”
江如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今夜發生了太多事情,她腦子一時沒有轉過彎來,“你們、你們怎麼進宮了?不對,你們怎麼現在回宮了?!”
她話音剛來,卻聽外殿小凝問道:“皇后娘娘?”
“我沒事,”江如雪反應極快,電光火石之間,已經變得鎮定自若,“小凝,我一個人看會書,你在外面守着,別叫人進來打擾。”
小凝默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什麼,默默來到了殿門口。
江如雪這才披着衣裳起身,一邊那兩人在旁邊的貴妃榻上坐下,一邊去旁邊給他們倒茶,一邊又實在忍不住好奇,追問道:“母后……叔母,叔父,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太危險了。”
“知道危險,叔母只是忽略了一件事,覺得很對不起你,”伸手拉住她放茶的手,青九神色複雜,“這幾年,你是不是過得不好?”
江如雪動作僵住,青九嘆息一聲,“我給你的信,你可是給他看過?”
江如雪眼眶瞬間紅了,但卻沒有青九意料之中得那麼難過,她抿脣,淡淡地笑了一下,清淺到彷彿隨時都要消失。
“母后,你始終是我的母后,因爲夫君始終認你爲母后。就像明王殿下,夫君心中,殿下是永遠的‘叔伯’,是東華唯一的‘明王’,永遠都不會忘的。”
青九:“……”
素玉:“……”
江如雪緩緩道:“其實這些年,我過得還好,外人怎麼想呢?他們巴不得富貴人家過得不舒坦,自然一傳十十傳百,也就難過起來了,您相信那些民間傳言?可別忘了,我的無憂可是太子呢。”
“坐着說話吧,”素玉端起茶杯,茶水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的表情,“你還沒有回答九兒的問題,那封信,你可給他看過了?”
江如雪臉色微變,似乎有些爲難,不敢說話。
青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說你,人家孩子好好說話,你態度就不能好點?嚇唬誰呢?”
素玉十分無辜,“我也在好好說話。”
“那你現在不準說話了!”青九撇嘴,拉着江如雪在身邊坐下,“來,你慢慢說,別管他,在山裡養野了,跟個遊俠兒似的。”
素玉:“……”
江如雪失笑,有些羨慕地看着他們,“母后和齊叔伯的感情還是這麼好。”
她頓了一下,調整了表情,又道:“信,我沒給他。其實事過境遷,我想何必讓皇上承受第二次‘離別’。”
“可他心中有結,”素玉還是開了口,“當年宮中謠言從何而來?必定是針對於你,尚兒或許表面不在乎,但心中只怕多少受了影響。日久年深,難免感情疏離。”
“但他已經回來了,齊叔伯,”像是急着爭辯什麼,江如雪忙道,“他心中有我,真的!”
青九放緩了聲音,“我當然知道,你彆着急。”
江如雪怔了怔,苦笑道:“他給我尊重、禮遇,逢年過節該有的東西都不曾少,每個月也會到立政殿來,真的,這樣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