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早，其實還沒到睡覺的時間。
他們等了等，等到宮門下鑰，才慢慢從慈榮殿出發，往龍御殿而去。
龍御殿前，小周公公和華裳來回彳亍，幾次擡手想要敲門，看看對方又下不出去手，想起那被趕出去的柳芷若，縱然擔心也不敢去觸這個眉頭。
馮九卿還沒走近，那股焦躁不安的氣氛已經傳了過來。
華裳和小周公公看見了慈榮殿的燈籠，自然也看見了那兩個人，幸而風高月黑，齊尚又不準人熄燈，他們才瞧得清楚齊璞瑜竟然也在旁邊，忙諱莫如深地讓人低下頭。
不該看得別看，都給咱家閉眼！閉耳！
“皇上還沒睡？”齊璞瑜看了眼殿中的燈火，皺起了眉頭，“太醫可來看過了？”
小周公公眼淚都快出來了，“哪成啊！別說太醫了，奴才們可都沒一個能進去的，皇上說了，不準人打擾，連晚膳都沒用呢。”
馮九卿沉吟片刻，擡了擡手指，卻笑道：“哀家知道了，你們下去吧，哀家和攝政王進去瞧瞧，這孩子……唉。”
她嘆了口氣，而後不及旁人反應，便推開殿門悄悄鑽了進去。但見垂幔重重，那屏風後靜靜伏着一人，透亮的燭火近在咫尺，像是隨時都能把垂幔燒起來似的。
人閉着眼，不知睡沒睡着。
馮九卿回頭看了眼齊璞瑜，放低腳步聲慢慢進去，坐到牀邊，看着那張眉頭緊皺、似乎依舊稚嫩的臉。這張臉再怎麼鋒芒畢露、俊冷嚴肅，她總覺得該跟那個六歲孩童一樣惹人憐愛。
她伸出手，碰了碰齊尚的臉，不曾想他竟然刷地睜開了雙眼，目光冰冷陰沉地看向了自己。
馮九卿動作微頓，不退反進，低頭俯視着他，“怎麼反應這麼大？做噩夢了？”
齊尚眸中的情緒變得呆滯而不確定，尷尬道：“母、母后？”那聲音帶着單純的疑惑，像是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一樣。
齊璞瑜輕笑，“只看得到你母后？本王這麼大一個人，尚兒看不見？”
齊尚撐着手臂坐起來，才發現齊璞瑜不知何時竟然躺在自己左邊，馮九卿看她呆愣的樣子，不覺有幾分可愛，失笑道：“睡中間去，母后散步到這裡，走得累了，今日就在你這裡休息了。”
“啊？這裡？！”齊尚覺得自己腦子越來越蒙了。
馮九卿也不解釋，順手便將蠟燭掐滅，龍御殿瞬間變得漆黑，只有琉璃瓦透出的幾分光亮，慢吞吞地充盈了視野。
按住齊尚僵硬的肩膀躺下，打了個哈欠道：“尚兒馬上就十三歲了，過了十三，按我東華的習俗，都可以有小崽子了，到時候母后可沒機會跟尚兒親近，爲娘就等着抱孫子了。”
齊尚像塊木板一樣僵着，轉頭看向自己左邊，“齊叔伯？”
齊璞瑜低低地嗯了聲，“怎麼，要我講故事？”
“……不是！”齊尚尷尬，他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樑，“就是喊一喊。”
空蕩蕩的龍牀上突然多了兩個人，不是他的父皇、母妃，而是他的叔伯、母后，齊尚看着視野中安茫茫的輕紗，眼前忽地閃過一個畫面。
日陽高照，他趴在紫宸殿的落地木窗圍欄前擡頭，齊璞瑜和馮九卿左右靠着窗扉，嘴角含笑，低頭看着他，兩個人都像是被陽光籠罩着，溫暖得不真實。
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畫面了，此刻正是半夜，齊尚突然覺得無比貼近起來。
他轉過頭，又看向馮九卿，頸側沒有傷口，指尖也很乾淨，身上散發着幽幽冷香，是從夜裡走過來帶上的。齊尚看了許久，突然閉上眼，捂着臉深吸口氣，無聲吐出兩句話，晶瑩沿着眼角滑落。
不要走。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父親，母親。
夜晚越來越深，魏嬤嬤在門外聽了片刻，對小周公公笑了笑，“你看着點，我去吩咐御膳房，明日早些準備着，太后和王爺也沒用膳呢。”
繁星閃爍，斗轉星移，天際魚肚白喚醒了京城的清晨，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了殿堂。
咕嚕~
一聲清脆的飢鳴從肚子裡傳出，馮九卿刷地睜開眼，醒得比昨夜的齊尚都要乾脆，而後才發現，牀上沒有別人，而門外似乎傳來了刀劍交擊的聲音。
她驚了一下，下意識跑出去，迎面卻見寒雪兄妹長大了嘴巴，“哇啊！好厲害啊！！”
“那時，”裝束乾淨利落的齊尚收劍回身，對着兩兄妹挑眉，“朕這招‘銀河落九天’可是齊叔伯親自教得，是說……不說讓你們閉門自省了嗎？怎麼又進宮了？”
齊璞瑜將手中長刀扔給太監，穿得也很灑脫，沈腰潘鬢、手腳修長，高高的馬尾將他襯得越發英姿颯爽，好像連人都變得少年了幾分。
他來到怔愣的馮九卿面前，似笑非笑道：“怎麼？終於捨得醒了？是不是肚子餓得咕咕叫？”
馮九卿：“……”你猜對了，厲害哦。
那邊兩兄妹一臉崇拜地衝上前，齊尚抱起蘇寒，炫耀道：“這就叫武功，等你找到五歲可以扎馬步了，朕就讓人教你，如何？”
“我也要學！”蘇雪跳起來舉手。
“你？”齊尚睨着她，“你一個女孩子，學這辛苦的東西幹什麼？”
“打架啊！”蘇雪理直氣壯道。
衆人：“……”
蘇雪握緊小拳頭，一臉鄭重，“皇上，雪兒想清楚您的意思了。您一定是讓我們受了欺負，當場就揍回去，求爺爺告奶奶那是弱者的因爲對不對！所以我要學打架，把那林嬌揍得落花流水滿地找牙！”
齊尚險些將手裡蘇寒給扔出去，目瞪口呆地看着信誓旦旦的蘇雪，他、他是這個意思？
“不對！”蘇寒卻道：“皇上的意思是，讓我們把欺負我們的人記住，再找機會親手報復，讓他們再也不敢欺負我們了！”
齊尚嘴角抽 動，看向兩兄妹的目光頓時變了，既好笑又深沉。
該說不愧是他們的血脈嗎？一個繼承了姚若華蠢笨不堪，一個繼承了獨狼心機算計？哼，醜東西就是醜東西，果然很討厭。
兩兄妹渾然不覺，蘇雪還舉雙手跳着，“皇上、皇上！雪兒也要抱抱，哥哥抱抱，妹妹也要抱抱！”
馮九卿扶額，認認真真地看向齊璞瑜，“我覺得他們誤會了，你覺得呢？”
“這個麼，”齊璞瑜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臉嫌棄卻還是將蘇雪抱起來的齊尚，目光一動，“哈，他們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