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禮!”
**肅穆的神壇外,齊尚面不改色踩着在紅毯往前,紅毯之上,除了他,便只有齊璞瑜與馮九卿兩人緊隨,餘者只能分列兩旁。
官員自分兩班,斂容屏氣,壁壘森嚴,隊伍冗長,有人面面相覷,卻無一人出聲。
他們不是傻子,就算要試探,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不是膽量的問題,而是素養的問題。
齊璞瑜與馮九卿並肩行走,距離齊尚籠統有九步之遙,神壇極大,佈置卻如獵場行宮中沒有太多差別,太監焚香引路,執笏招賢,捧玉示王,三足爲鼎。
只可惜,少了玉璽。
馮九卿看着那不容第二人佔據的最高祭臺,除了奉告皇天后土的焚香爐,還有下面三足稱霸王世青銅鼎之外,再無其它。
那個地方,本該放上玉璽的,馮九卿收回目光,隱隱覺得不妙。
這太監也太不會辦事了,怎麼着也給拿個假盒子裝腔作勢一下,竟然什麼都不放,諸國使臣必定會拿着此事在宴會上發難,呼蘭將軍上次都敢藐視於她咄咄逼人,這次見東華實力漸復,必然會更加嚴厲。
但,這件事內務府怎麼會沒人提醒?難道,是齊璞瑜故意設局?
他果然對自己出手了。
分明早就料到,但心中那道坎還是掛着酸,很不舒服,馮九卿柳眉輕蹙,不露痕跡地橫了齊璞瑜一眼,果然看見了他脣邊的淡淡笑意。
想要看她出醜?馮九卿瞬間明白過來,卻挑釁地漾開一抹冷笑,眼中閃過幾分不屑,呵,那就拭目以待吧,大宛敢往她頭上撞,就別怪她殺他們一個頭破血流!
齊璞瑜聞聲側目,忍俊不禁,目光往那祭臺上的焚香爐一看,深不見底的眸子就像蒙着一曾薄冰,帶着刺骨冷意。
正沉思間,齊尚已經慢慢登上了神壇,馮九卿與齊璞瑜默契轉身,一左一右來到階梯之下的椅子邊,各有龍鳳護國之圖案,其下則百官垂眸站立。
深吸口氣,齊尚拿起三支敬神香,看向方毅。
齊璞瑜放下手中的東西,同馮九卿對視一眼,抱拳側立,也看向了方毅。
方毅十分看中這次的祭祀,因此一舉一動都在腦海中練習了千百遍,不敢有半分錯漏,他拿起精修的文書,朗聲道:“今東華少帝登基三年有餘,勵精圖治,勉勵刻苦,爲修德政,先除奸佞……”
洋洋灑灑數千字,方毅將齊尚從頭到腳來來回回誇了一百八十遍,先時聽着倒還勉強可行,但聽了小半個時辰都還沒停,未免就有些誇張了。
前禮部尚書站在後面的名士隊伍中,一張臉已經黑成了鍋底,聽着身邊同僚的悶笑,嘴角直抽。
“老夥計,你這學生教得不錯,真老實,馬匹拍得也響。”
馮九卿身上的袖子極重,就這麼一會時間已經有些痠痛了,無奈地看了眼齊璞瑜,眼中的意思不言自明:這就是你說的“穩妥”?
齊璞瑜不置一詞,只是垂下眼簾,低眉順眼的同時,默默轉過了頭,不動聲色地挑眉看了眼上面的齊尚,見他紋絲不動,就連眼睛也不輕易眨一下,這才輕聲一咳。
“……克己復禮,嘉誠永志,”不動聲色地直接將文書翻到最後一頁,方毅口中道,“今特奉告天地,爲我東華祈福,千秋萬代,永世傳香,祈令先祖,庇佑蒼生,國泰民安!”
終於完了。
霎時間,所有人都忍不住長舒口氣,怕是再捱下去片刻,是個人都要瘋了。這是祭祀啊,還是受罰啊?
方毅似乎也知道自己此行不妥,但沒辦法,誰讓這是攝政王的命令,他只能照辦,再將文書交給小周公公,小周公公訕笑着接了過去,順帶扔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方毅嚥了口唾沫,待小周公公的身影從面前消失,好巧不巧,正好同那邊嘴角帶着溫和而沉靜的笑意的馮九卿對上了視線。
霎時間,馮九卿笑得更溫和了。
方毅卻悚然一驚,下意識看向了齊璞瑜,卻見齊璞瑜極其淡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後默默移開視線。
方毅:“……”見死不救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浩浩蕩蕩的朝臣百官靜靜注視着齊尚接過文書,那小小的身子站在東華最高的地方,地位尊崇,面容冷靜,全然不像一個八歲孩子,古井無波地注視着所有人,彷彿落入眼中的人,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
鐵狼忍不住嘆道:“若是多成長几年,便是後生可畏啊。”
呼蘭將軍冷笑道:“也許不必等過幾年,少帝手段了得,已然將天后和攝政王牢牢掌控在了手中,不是嗎?”
“掌控?他嗎?”
鐵狼饒有興趣地沉吟一聲,若有所思地觀察着上方那將文書扔進青銅鼎的少帝,鼎中崩開星火,火光繚亂了視野,那小巧身子似乎也變得不甚真實。
呼蘭將軍沒有說話,只將目光定在了高臺之上。
清冷高貴的東華太后,大權在握的東華攝政王,目光之中卻只容納下了那奉香敬天的少帝,似乎將全心全情都投入到了那不大的少年身上。
少年面對百官朝臣時,貴氣天成,不苟言笑,惹人玩味。
可當他將視線放在了下方,放在了那個在朝替他遊刃有餘掌控百官的攝政王、在後宮爲他不動聲色調和後宮的太后身上時,神情忽地軟了下來。
就像張牙舞爪、虎視眈眈的幼狼,突兀的收起了爪牙,露出了肉乎乎的軟墊,讓當局者不自覺爲之所迷。
他們以爲自己是保護者,確實如此,但他們或許還以爲是掌控者,他們真正是掌控者嗎?
“真是可怕的猜想啊,”鐵狼目光微沉,就像凝聚了入冬時刻的寒霜,在瞳孔深處攪動風暴,“但,他只是一個八歲孩童。”
其智縱然爲腰,也當不至於如此可怕,他不相信。
呼蘭不置可否,事實上,他方纔也不過是突發奇想,大概是拿到斥旨來得突然,讓他心神不安,纔會有這麼荒唐的設想,只是……若不荒唐呢?
鐵狼視線慢慢往下,銳利鋒芒都凝注在那玄衣淡然、正襟危坐的攝政王身上,那個目光深邃、嘴角時刻掛着淺淡笑意的男人,纔是東華真正的掌權者。
只有兵權,纔是一切。
奉告天地的儀式走過了頌念文書一段後,餘下的敬神、祭祀便容易許多,一個時辰後,在寒風中盛大正式的祭祀便告一段落,內務府自會派人收尾。
幼帝從祭臺上走下,來到了齊璞瑜與馮九卿中間,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