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氣悶地揪着御花園裡的花兒,將那價值千金的牡丹花瓣抓得遍地都是,也不知司花院的人回頭會不會在心頭罵她暴殄天物。
齊璞瑜靠着御花園的亭子,默默注視着她,見那可憐兮兮的牡丹都開被她揪沒了,才慢吞吞地提醒道:“太后如是還不手下留情,司花院的嬤嬤就要向內務府告狀了。”
馮九卿正打算再揪一隻牡丹花,聞言只能收手,悶悶不樂地做回答鞦韆上,目光時不時看向了御花園的入口,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時間慢慢地過去,馮九卿抓着鞦韆架子晃盪起來,冷冰冰的臉下,藏着不可言說的急躁。
齊璞瑜卻是好整以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雖也曾在心中懷疑過姚若雪的生死,但隨即腦海裡便出現了姚若雪臨死前看着他的絕望眼神。
姚若雪已經死了,這是毋庸置疑的,他親自動手,不可能失手。
姚月兒的身份還待確認,現在急也無用。
兩人一坐一站,靜等許久都未見人走進御花園,齊璞瑜看着那默不作聲晃悠着的馮九卿,忽地想起了廖晴兒。
他默了默,幾步走上前去,又站在了馮九卿身後,馮九卿看他一眼,怏怏道:“我不想玩,就是靜不下來而已。”
“我知道,”齊璞瑜長臂一伸,突然從後方抱住了她的肩膀,將人鎖進了自己懷中,“我有事要問你。”
馮九卿一驚,險些以爲他要勒死自己,但轉瞬又反應過來不是,帶着幾分薄怒道:“齊璞瑜,我現在沒心思同你——”
“你真的覺得我和廖晴兒很配?”齊璞瑜自顧自地打斷了她的話,馮九卿霎時啞口無言。
滿地花瓣順着風兒滾到腳下,不知哪裡飛來的遲日柳絮從旁落下,好似飛羽成雪,撲打在靜默的兩人身上。
齊璞瑜深深地看着她,可那固執不曾回頭的人未能給他半個眼神,他默了默,微微彎腰,雙臂緊緊抱住馮九卿,臉頰貼着她的耳側,感受着那耐人回味的溫暖。
“你覺得,我應該娶她嗎?”齊璞瑜又問。
馮九卿依舊沉默,看着腳下翻滾的粉紅花瓣,半晌才眼波一動,略擡了擡脖子,腦袋在他頭上輕輕撞了一下,撞得齊璞瑜心旌一蕩,微微緊咬了脣。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難道你這輩子就不娶妻了?廖晴兒的確不錯。”馮九卿看着偌大的御花園,百花盛開,香蕊撲簇,可終究不是開在山花爛漫之地,容得肆意生長。
他們沒有辦法,什麼辦法都沒有,只能接受現實。
齊璞瑜低低地笑了一聲,“可你怎麼就知道,廖晴兒一定會願意嫁給我呢?”
“她爲什麼不願意?”馮九卿好笑道:“她靠近你,不就是爲了這個目的?不就是爲了嫁給你?你順水推舟,將假意變成真情,從此夫婦一體共度一生,未嘗不成一段佳話。”
“小太后的心思果真極爲通透,”齊璞瑜的聲音略略沉了一分,“可如果,我不願意呢?我不願意將自己身邊的位置給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瞭解我的女人,不願意看似和樂卻寂寥孤獨地過一生,小太后,不會心疼嗎?”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本王真的成了親,必對夫人忠貞如一,從此之後,便再也不同九兒親近了,九兒不會覺得傷心?”
馮九卿神色不動,握住鞦韆的手卻緊了緊,嚴厲道:“你生在皇室,從出生起便註定要揹負身不由己的宿命,你得了天下人的供奉,難道這點犧牲都做不出來嗎?”
“何況,”馮九卿心一冷,“何況你我是叔嫂,本就不該親近,有損皇室尊嚴,也會讓人說尚兒的閒話。你幾番故作姿態,分明就是刻意擾亂哀家視線……當日之事,你早該忘了,我不會爲你傷心,永遠也不會。”
註定無緣,又何必強求?註定沒有結果,又何必停留感情?他們這樣聰明的人,早就該看清了。
更何況,他們這樣的人,連感情都可以利用,誰又知道那份感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馮九卿閉上眼,早從邢子濯背叛他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不敢對愛情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她的心,已經傷了,有了裂縫,又如何能夠放下其它人?
壓抑的氣氛迫人生寒,馮九卿心頭越來越沉,一口氣好像堵在胸口,快要漲破胸膛。
許久,脖子上的手緩緩鬆開了,齊璞瑜將手臂拿出,輕輕在她背上一推,卻猝然玩味般的笑道:“小太后好生無情,興許本王心上,只給九兒留了個位置呢?”
失重的感覺頭一次奪去了感官,但很快,馮九卿又從那急促心跳中恢復過來,聽着那輕飄飄的聲音,才忽然醒悟自己方纔是被戲耍了一番,不禁諷刺道:“你那心上都是皇權,哀家可不敢與之爭鋒。”
齊璞瑜似有若無地嘆了聲。
馮九卿若有所覺,可她側耳去聽,卻又只聽到一聲越加戲謔的輕笑。
“太后果有一雙慧眼,本王當真爲太后的清明感到高興,如此想來,今後秀女奉承親近太后,太后也能應對得遊刃有餘了。”
馮九卿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煩悶地皺起了眉頭,支吾着點了下頭。
其實他不知道,她看別人總是輕而易舉能夠看透,可是唯有他,只有他的心思,她好像永遠都看不透。
每當她覺得自己踏進了那一眼就能看透的方寸之地,轉眼卻又對上漫天的陰霾塵霧,總也望不見盡頭。
她不知道他的真實,他深不見底猶如深淵,跳下去只怕會落入一片荊棘。
她只有一條命,她不敢輕易涉險。
暖風拂來,飄逸的裙角在空中飛過,馮九卿欲回頭,交錯的視線卻被朦朧薄紗遮掩,只看見那若斧砍刀削的俊朗輪廓,似卻乎,並未看見什麼笑容。
殘花過目,馮九卿收斂心神,任由自己鞦韆將她帶向高處,好想能夠飛出這重重宮闈,遠遠離開這四四方方的囚籠。
忽地,齊璞瑜拉住了她的鞦韆駕,軟木成的坐板在他的大腿上用力一撞,馮九卿都不禁替他倒吸口涼氣,她急忙回過頭,擔憂道:“你沒事——”
“人來了,”不待她說完,齊璞瑜意從她身邊走過,坐回了亭子中間,神色冷淡,“薛放,出來。”
馮九卿一怔,看向迴廊,但見薛放踱步而出,表情一本正經,腳步極快地來到了他們面前。
“太后,攝政王,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