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清晨起時,已經做好了向姚家發難的準備。
可人定勝天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實在艱難,上天彷彿看他們不順眼,偏要爲他們設下重重磨難,本以爲已經走到了康莊大道,一腳邁下,才又發現,面前竟是一片荒蕪。
深紅鳳袍素來沉重,馮九卿今日還是第一日仔細打量上面莊重華麗、精緻不俗的鳳尾,聽說這件衣服,繡娘足足繡了三個月,上面的孔雀線還說從遙遠的北國運了過來,光是運,便運了半年。
這件象徵權力的衣裳,萬金難求,上面的深紅,就像是沉澱多年的鮮血,凝固成了刺目又撩人眼色。
馮九卿穿起它坐在珠簾之後的時候,齊尚正正襟危坐在前,八歲的孩童難得露出幾分認真,但放眼一看,卻見到了怕角落偏僻處站着的、拿着笏板老神在在的姚子晉,頓時疑惑起來。
齊璞瑜閉府了半個月,再坐上那攝政王位的時候,有的人都不禁生出幾分陌生之感。
可齊璞瑜卻不然,他將這朝堂上的每個人都擠在擠在心裡,每個人臨危受挫之時的表現都可以分辨的清清楚楚,也正因此,他一入座,便發現了何處不對。
太靜了。
行政殿並非毫無聲音,大臣奏對的聲音依舊很響亮,哪怕上面三人沒有一個在聽,底下的人也有認真在記錄、爭辯的。
齊璞瑜輕輕掃了眼姚子晉,卻見他緩緩擡眸,嘴角劃過幾分戲謔冷笑,不以爲意地睨了眼自己,隨即又將目光看向了馮九卿。
馮九卿雖然也發現了哪裡不對,但還是穩坐不動,她不相信,事到如今,姚家還有翻盤之機!
大臣將笏板上的事情唸完,等待上面發話,但等了許久,整座行政殿都像是掐了聲音一樣,靜默無言。大臣奇怪地擡了擡頭,當先看見的便是聽得似懂非懂的齊尚,而後順勢便是珠簾之後那眉頭緊皺的馮九卿,最後,纔看向了那端坐肅穆的齊璞瑜。
不對勁,公卿面面相覷,衆臣下意識用眼神詢問自己身邊的人,但過去了良久,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劉向和薛世的人馬已經在姚家附近埋伏好了,只等一聲令下便進去拿人,可朝堂上足以下令的幾個人卻一個比一個安靜,好像都在出神,兀自思索着什麼。
劉向忍不住咳了一聲,卻將旁邊站着的禮部尚書吵醒了,禮部尚書“哦”的一聲上前,“啓稟聖上,臣有本啓奏。”
劉向:“……”
齊尚正面衆人,倒還穩得住,控制住表情不變,朗聲道:“什麼事?”
“臣啓奏,如今各處趕考書生都逐漸入京,京城閒散寺廟、客棧,乃至各處廢宅院中都慢慢住了人,數量更比三年前多,但沿途書生卻有幾分考牌到而人未到,據說是路上出了流民劫掠之事。”
“流民?”馮九卿與齊璞瑜對視一眼,頗有些詫異,遂追問道:“從何處來的流民?”
禮部尚書搖頭,“老臣只聽入城學子說過此事,手中也有兩塊考牌,只是未見其事。但科舉取仕那是朝中大事,不得輕忽,還請皇上下令徹查。”
齊璞瑜劍眉微蹙,“此事暫交吏部,派人前去考生來處查辦,刑部協查流民之事是否屬實,再做彙報。”
禮部尚書點頭,慢慢退了回去。
馮九卿深吸口氣,心中越是不安,臉上也是沉着,無論如何,事情都走到了這一步,就不得不繼續走下去。
“此時若過,哀家倒有一事,不如諸位大人一同聽聽,”馮九卿沉下聲音,嚴肅地臉上冷色凜然,就像即將拔劍出刀的俠客,帶着隱隱殺意,讓人不禁肅然緊繃,“哀家近日,收到了一份檢舉。”
檢舉?!
轟的一聲,朝中衆臣驀地炸開了鍋,劉向迫不急待地上前,“敢問太后,是何人檢舉,所舉報者何人,又是何罪?”
衆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麼積極,莫不是想要搶功?
馮九卿站了起來,手中拿着一方楠木盒子,靜靜掃視着滿堂文武,在姚子晉那沉冷含謔的臉上頓了頓,不知爲何,竟下意識將原本要指名道姓的話收了回去。
“此檢舉之人,哀家不方便透露,但檢舉的信物,哀家卻握在手中。”她慢慢將手中的盒子拿了起來,在衆人眼前定住,聲色具厲,“有人身爲我東華朝臣,竟然敢裡通外國,叛我東華,與南澤榮羅嘉妃書信往來,泄露我東華之密!”
公卿變色,百官垂首,衆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通敵叛國之罪,這可是誅滅九族的罪過!有人幾乎下意識地往姚子晉身上看了看,但更多人卻覺得莫名其妙。
如今南澤與東華停戰偌久,根本沒有任何戰事,此刻通敵叛國,又有什麼作用?
“敢問太后,此人是誰?”出聲的,竟然是姚子晉!
齊璞瑜目光一凝,臉色越來越沉重。不對,姚子晉太過冷靜,他絕不會到現在還這麼無動於衷,難道他還有底牌?不,這種罪就算是先皇御賜金牌在手也沒有可能有用!
到底是什麼?到底……
倏地,齊璞瑜豁然擡頭,鋒利的視線猛地釘在了馮九卿手中楠木盒子上。
馮九卿臉色也是微變,詫異又冰冷地對上姚子晉的目光,卻見姚子晉施施然走出,俯首道:“通敵叛國,罪無可赦,太后既然握有證據,如今又是百官朝臣之面前,何不將證據拿出來,擒住此獠,誅他九族?”
手指微緊,骨結泛白,馮九卿突然有些心驚肉跳,“太常寺卿這麼想看到證據嗎?”
姚子晉嗤笑,回身攤手,笑對百官。
“太后這話說地,諸位聽聽,大家夥兒同是東華之朝臣,自然竭盡心力爲東華圖謀福祉,有此獠禍亂朝綱泄露我的東華之密,自然我們都要看看此人是誰,好將此人拿下才是!”
他回過頭,嘴角劃過幾分倨傲不屑。
“太后既然手握證據,就該拿出來大家一起看,如此推三阻四做什麼,難道,那盒子其實……沒有東西?太后是嫌大傢伙太懶散了,故意給我們表演笑話?”
馮九卿目光一厲,就要開口,齊璞瑜倏地站了起來,大聲笑道:“姚大人,果真聰明!”
愕然不已,馮九卿詫異地看向齊璞瑜,齊尚睜大眼睛。
卻見齊璞瑜緩緩走了下去,來到了姚子晉的面前,擡起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眸中潛藏的凌冽森寒,讓姚子晉不由悚然。
“攝政王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