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子濯駭然失色,條件反射地拿起了竹竿。
馮九卿眼疾手快地一把將之按住,“你幹什麼?!”
“他們已經發現了!”邢子濯驚惶地掙脫。
“別亂動!”馮九卿皺眉,“他們不會找來的,你別引起他們的注意,趕緊坐下!”
邢子濯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個瘋子般,馮九卿冷下臉,不想與他多說,再生動靜出來,沉聲道:“你別亂動,他們自己就會離開,你現在一動,我們才必死無疑!”
說話間,那些人已經走到了渡口處,如今是想出去都出不去了,邢子濯頹喪地坐回了船艙裡,很是無望,看向馮九卿的目光也有幾分奇怪。
馮九卿卻懶得與他再多做解釋,只是靜靜聽着外面的動靜。
但聽兩人砸渡口罵了句什麼,目光一掃,天色越來越暗,根本無法看清那半人高的水草中裡到底藏了些什麼,反而夜風透着莫名冰冷,讓人心裡打戰。
“老大,看這上面留下的痕跡,太后和攝政王怕是坐船跑了,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另一人氣急敗壞,“還能怎麼辦?不殺了他們,死的就是我們!”
“那我們往哪兒追?”那人兩邊看看,眉頭皺得極緊。
那老大想了半天,嘴裡啐了一句,罵道:“真他孃的倒黴,最後的火彈子都沒了,人也弄丟了!還他孃的不如坐在大牢裡爽快!往下游,上面陸地上有我們的人……”
說着,便聽外面窸窸窣窣一陣聲響,似乎人已經走了。
馬兒輕嘶,啃着水邊行草,邢子濯大呼僥倖,正準備出去看看,不想,馮九卿又按住了他,“你又幹什麼?人還沒走。”
邢子濯一怔,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怎麼知道?”
馮九卿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他們追殺而來,豈能這麼容易就走?你別亂動。”
那些是殺手,不是傻子,這個時候亂動,萬一人家殺個回馬槍,她們還不是送上口的獵物?
邢子濯疑惑地往外看去,卻見那渡口之上根本什麼人都沒有,只剩那馬兒在來回走動。他看了兩眼,又坐了回來,奇怪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會走?” wωω ⊕Tтkā n ⊕c ○
馮九卿道:“既然逃到了船塢,又得了船,自然是急着就走,但這些人不簡單……我也不過是在賭而已。”
“賭?!”邢子濯倒吸口涼氣。
“你小聲點!”馮九卿壓低聲音,氣惱地瞥了他一眼,“安靜聽着,那馬躁動不安,分明人還沒有走,你急着出去送死?”
邢子濯並沒有發現那馬有哪裡不對,但馮九卿精通馬術,僅這一點,他十分不喜,卻也無法可說。
在他看來,女子馴馬,未免有失體統。
馮九卿輕輕放下長劍,低頭將齊璞瑜放在腿上,伸手摸了下他肩膀後的傷口,還在流血,沒有止血藥,齊璞瑜就算是個血罐子,過了一夜,人怕也已經熬不住了,更何況,還有那毒。
姚家善用毒,但奇怪的是,究竟是哪裡得來的毒?
許久,外面還是沒有動靜,邢子濯已經放下了心,“你多慮了,他們已經走了。”
“再等等。”馮九卿信誓旦旦。
手指緊貼齊璞瑜微蹙的額心,馮九卿定定地看着他,才發現這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原來虛弱下來時,竟有幾分惹人憐惜的羸弱。
還是這張臉的緣故,馮九卿默不作聲地注視着他,眼簾低垂,眸光凌冽中卻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心疼,只是都被船艙中低沉昏暗的光線掩蓋,莫名透着繼續刻入骨髓的冰冷。
邢子濯坐在船尾,遠遠看着他們,倏地想起了自己上次進皇宮時,春雲對自己說的話。
春雲死了,而且死得沒有一個正經理由,她曾是馮九卿身邊的貼身宮女,邢子濯乍然聽見她死亡的消息,第一個想法便是,定然是馮九卿在爲自己出氣。
不過一個宮女,竟然對自己出言不遜,甚至暗示馮九卿與攝政王有所牽連,馮九卿如何能不怒?
但現在,他的想法似乎有些動搖。
他總覺得,這兩個人的氣氛有些怪異,那種絲絲縷縷纏繞流連的憤怒和憐惜,還有揮之不去的憂愁和苦悶,將這兩人牢牢包裹,即便齊璞瑜靜靜躺着,馮九卿的目光都始終未曾離開他。
就像是,只看着……
“老大,看來人是真的走了。”忽地,方纔那陰冷不甘的聲音再次響起。
心神一凜,邢子濯驀地屏住了呼吸,因爲他注意到,這聲音竟然距離他們不遠!
馮九卿也下意識握緊了長劍,順便伸手按住了齊璞瑜的嘴巴,唯恐他突然醒來出了聲音,而後,他便聽到那老大說:“真的走了又如何?咱們要殺的人,走得了嗎?追!”
語畢,但聞馬聲嘶鳴,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馮九卿終於鬆了口長氣,乃道:“走吧,現在暫時安全了。”
邢子濯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拿起竹竿,慢慢將烏篷船推出了水草之中。
暗夜無月,船上無燈,微薄的光亮潑灑在整個江面,若是不認真看,只怕根本不會注意到有一艘烏篷小船走過。
夜色越來越深了,不知是否是光線的緣故,馮九卿在漆黑的船艙中,竟有些莫名的心慌。
她總覺得,齊璞瑜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了。
而且,他的身體也好冷,冷得就像冰塊,這暑熱天氣,涼風習習,人人都喜歡,馮九卿的手臂卻越抱越緊,想要盡力讓他熱起來。
“注意一下路上的人。”馮九卿開口。
邢子濯明白,她大概在想禁軍說不定會連夜來尋,不能錯過了。
只是那聲音,似乎有些發顫。
“九兒,你怎麼了?”邢子濯擔憂道。
馮九卿的聲音從船艙中傳出,眼淚無聲滑落,聲音卻平靜得不像話,“我沒事,你小心些。”
邢子濯儘量看清眼前的江面,但沒過多久,江面竟然起了霧,入了濃霧,幾乎什麼都敢看不清。
就像步入了看不到希望的絕境,她抱着齊璞瑜,兩個人蜷縮在小小烏篷船中,只有竹竿劃破水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懷中抱着唯一可以安撫恐懼的人,心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手、腳、皮膚、頭髮、血液……四肢百骸無一處不在顫抖。
我們還沒回京見到尚兒,你的抱負還沒有實現,爲什麼要來救我?
“都怪我,我不該硬要出宮的,”一聲哽咽,飲淚吞恨,馮九卿低下頭,在他額上印下深吻。
“求求你,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