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龍府,內城南正門外。
桑懌一邊催着兵士向炮裡裝火藥,一邊對徐平道:“這鬼城門,到底什麼做的?這都轟了一天了,還沒轟開!”
徐平沉着臉:“管它什麼做的,沒轟開是打得少!日夜不停,接着轟!”
上面的城樓早已被小炮轟爛,城頭上守城兵士呆不住,只能躲在門後的藏兵洞裡,無奈地聽着一聲又一聲的爆炸聲,一切都交給了命運的裁決。
由於來得勿忙,軍中沒帶什麼強力的攻城器具,徐平也有點束手無策的感覺。此時身處險地,外地的交趾駐軍正向升龍府圍來,爲防意外,徐平並不想讓兵士強行登城。這十幾門小炮原是隨着騎兵運動的,機動性是好,威力卻不足,石頭壘的寨牆那是一輪齊射就塌,面對內城堅固的城門卻力不從心。
內城外包磚石,內築夯土,極爲堅固,更要命的是地基打得也深,想像外城那樣底下挖洞用火藥也難作,光挖火藥室也不知挖到哪年哪月去。
幾經權衡,徐平還是把主意打到了城門這裡,命桑懌帶着人日夜不停地用小炮猛轟,就是鐵打的也有轟開的時候。
宋軍在外面猛轟,交趾軍隊無可奈何。他們裡面也有守城的石砲,但在城頭架不住,一放上去就被宋軍火炮轟爛了,放到城牆下又威脅不到城外的宋軍,城牆附近是城內石砲的死角。
桑懌又看着打了幾輪炮,便只好讓炮輪流着降溫。火炮好用是好用,不過用起來也嬌氣,打不了幾輪炮管就發紅,必須降溫之後才能繼續。
到徐平身邊,桑懌道:“這城門雖然堅固,晚上再打一夜,也必然就轟開了。不過,即使城門破了,裡面還有甕城,到時還得費一番手腳。”
“不擔心那個,等到城門破了,門洞裡堆上火藥,真接給他把半個內城也掀了!怕什麼甕城,裡面有多人也一起炸在裡面!”
徐平沉着臉,看着城門那裡殺氣騰騰。沒想到這麼麻煩,第一次帶來的火藥炸了外城之後所剩不多,徐平已經吩咐快馬回諒州去取。兩三百里路,拼着費上些馬匹,兩天之後也能取來足夠的火藥。
有本事這城門到那時候還能堅持不破,那就不用火炮了,直接在門外堆火藥,連這半邊城牆一起掀了。
內城裡面,精兵都被李佛瑪打發到城牆上守城,城裡平民中的青壯也被徵調,發到城牆下做各種雜役,協助防守。
至於城內的貴人富戶,則被限制在自己府中,不允許到處走動。
此時交趾官制未立,政治上還帶有蕃邦部落制的殘留,所謂大臣也沒有什麼每天必須處理的政務,不允許出門也不影響朝堂運作。
李仁義這兩天都窩在自己的書房裡,仔細注意着城裡城外的動靜。剛開始的時候,聽到城外宋軍低沉的炮聲,響一聲他的心就一緊,到得後來,炮聲響個不停,不注意他都當聽不到了。
雖然經歷了諒州戰事,李仁義卻並沒有親眼看見過火炮的威力,只是聽說這東西比石砲的威力更大。現在外面響了一天,也不知道城門處成了個什麼樣子,但不出意外,內城早晚是要被攻破的。
現在李佛瑪就是拖時間,如果能夠拖到勤王援軍返回內城還沒被攻破,那他就贏了,有了翻本的本錢。
要是在此之前被攻破城門,則一切去休,宋軍絕不可能放過他。
但其他的交趾王公大臣,卻未必都是這種命運,想了一天,李仁義終於想明白了這一點。此時交趾與大宋的戰事,說到底是隻是與邕州地方的戰事,大宋並沒有傾國來攻,從各方面來看,也不可能傾國來攻。
只是邕州地方,這就不是滅國之戰,哪怕是把李佛瑪俘虜了,也不能滅了交趾的國,大不了換一個人做交趾王就是了。
李仁義越起越覺得有道理,徐平一個地方長官,哪來的膽子敢滅一國,難不成還想自己佔了地方造反不成?了不起的,就是把不守臣禮的李佛瑪抓到東京汴梁去,宣示大宋武功,給其他蕃邦做個榜樣。
外面星光迷濛,夜晚的涼風從窗子吹進來,緩緩清掃着白天的暑氣,李仁義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幾天的鬱悶終於於慢慢散去。
離禁城不遠的地方,西邊北邊各有一座王府,住的是李佛瑪兩個曾經反叛的兄弟,開國王李菩,東征王李力。
平定“三王之亂”,捉獲東征王李力,後來李佛瑪親征長安府,捉獲起兵反叛的開國王李菩。兩人被俘之後,李佛瑪爲了宣示自己不忘兄弟親情,仍然保留了兩人爵位,養在升龍府裡,實際上是把兩人軟禁起來。
此時開國王府裡,李菩在後花園裡喝着酒,看着前面不遠處歌女吹拉彈唱,翩翩起舞,心裡卻是一團亂麻。
幾兄弟裡,李菩是最沒野心的,他本是庶出,從身份地位上也無法與其他幾個相比。最後起兵反叛,也是被逼無奈,形勢到了那一步,他只好起兵做個樣子,李佛瑪一到,便率手下投降。原本想着從此就在升龍府裡做個太太平平的空頭王,沒想到交趾又發生了這種大事。
李菩心裡很難說恨不恨李佛瑪,王位本來就與他無緣,兵敗被俘後李佛瑪也沒有趕盡殺絕,雖然沒有行動自由,在王府裡還是能安享富貴。至於當年被李佛瑪逼到不得不反,他現在也想通了,自己這位大哥登基之後不可能再允許兄弟掌兵割據一方,這種結果也不能算太壞。
但如今交趾到了滅國邊緣,自己該怎麼做?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頭緒,只好悶頭喝酒,借酒澆愁。
正在這時,府裡總管帶了一個穿斗篷戴斗笠的人進來,徑直到跟前把所有的歌女轟了出去。
李菩看得目瞪口呆,雖然自己是被軟禁,總管來自朝廷,自己實際管不了他,但在自己面前如此無禮,就過分得離譜了。
莫不是李佛瑪在面臨滅國之災的時候,要殺老兄弟了?
見衆歌女紛紛出去,那個隨着總管進來的人到了李菩面前,把頭上戴的斗笠除了下來,對李菩道:“二哥,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