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都覺得很聰明,比別人明白。其實關於人的學問,到最後就是歸於平淡,學到頭髮現自己一點也不比別人知道得多。人與自然,農業、商業、工業諸此種種,經驗都可以積累,懂得多就是懂得多。關於人的學問則不同,是逐漸去除自我意識,從而在心靈上擁抱全體人民的過程,最後就是化爲平凡。
每個文明都在通自己的理,都有無數的文化成果,不同的文明可以相互借鑑。當你知道、明德、通理,到世界去遊歷,看別人的書籍,這一個一個文明的果實便如同寶石一般放在那裡。你可以一個一個撿起來,回到自己的天下,豐富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點綴自己文明上方的那一片天空。人民懂道理,事事按道理來,文明就越發璀璨。
文化是無私的,但也是最自私的。你有道理,則別人的一切成果都無私地給予你,你沒有道理,這些成果擺在你的面前,你也不知道哪些是寶石,哪些是砂礫。
從五四運動起大破舊傳統,文化人中巫和鬼的思想一直去不掉,自己的文化也就無法成長。學習洋人的制度、法律、歷史等等關於人的學問,就把一些東西拿回來做天條,自己或者做巫師或者裝大神,就是不肯通道理。道理最大,制度、法律、管理方法,等等一切,都是從屬於道理之下的。有了自己的道理,別人的成果才能爲你所用,沒有道理就沒有用處。強行去用,就是做巫師跳大神,歷史已經告訴了後人這是一條絕路。
道理很簡單,就是那麼幾個字,只看你肯不肯去通。徐平前世那位偉人用了一生去尋找自己拯國救民守天下的道理,最終化爲了九個字。他生怕後人忘記了,對政府的要求刻在每一個機關的門口,讓你天天看見。對人民的要求,他在生命的最後,自己去做人民的一份子,實踐自己的道理。這樣的好與壞,別人看在眼裡,他也同樣看在眼裡。好多事情明明那麼容易,爲什麼不使用自己的權力和影響力去改正,去阻止?因爲道理最大,道理豈可不通。沒了道理,天下是守不住的,走到最後就是一條絕路。
沒有人天生是聖賢,有學習和成長,要在人民之中成長起來。人會說錯話,也會做錯事,會摔跟頭,承認錯誤不羞恥。同樣的,不能把偉人的話當作天條。天命已經不在,不在就是已經不在了,不能去做巫師假裝在。只要道理在,其他一切都可改,偉人自己的著作也是一樣。他說過的話都可以不做數,但那九個字的道理,誰敢動了,就必須有一套貫穿所有政事得到人民認同的道理,不然小康時代的治世就遙不可及。
在生命的最後,那位偉人可能看着自己的戰友,不管支持自己還是反對自己的,要麼行巫要麼跳神,也是無奈吧。巫和跳神又有誰比誰高明呢?後來人即使明白,多半也是不想說的,說實話就會被人家認爲是罵人,有什麼辦法?人生於世,本來就有兩種活法,做主人做客人,都一樣是活。作爲一個過客,世間的事不過是一場表演罷了。
不同的文明有不同的道理,沒有自己的道理,東取一塊西取一塊是拼不成衣服的。爲人民服務,公務員不是人民公僕,因爲僕人和主人是不平等的,也是有分別的。領導和幹部本身就是人民,是人民的一份子,自己同樣是主人的一員。
守文明之天下,查治亂,辨性情,以此通道理。經濟增長,人民過得越來越好,國內沒有激烈的矛盾,是查治亂。還要辨性情,國民是什麼樣的人,將成爲什麼樣的人。
歐洲人從羅馬和希臘文明的廢墟,發展了性情中的自由、平等、博愛,形成了社會契約論的道理,同時容納宗教。有契約纔有公僕,不是契約論的道理,哪來的人民公僕。納稅人同樣,是契約論這個道理下的,你有樣學樣拿來,是要放棄自己的道理嗎?放棄自己的道理,照着別人的道理,要通就要有樣學樣,學他們的性情,立契約,找上帝。走到最後,你就是不是你,變成了另一種人。不去通理,就是洋巫。一些人口含天憲,給天下的人刻一模子,你要這麼活,你要這麼想。你們這一些愚昧的人,那落後的文化,沒有契約精神,沒有這個精神,沒有那個精神,聽從大巫的啓示,從愚昧中醒來吧。
人民一直在醒着,睡的不是他們。人民只是在等着一個合乎自己的道理,一起按着道理去生活,走向美好的未來。未來是什麼樣子?誰知道呢。你憑什麼規定一個未來,說走到最後就是這個樣子?說不定萬衆一心,走到大同,突然出現一扇大門,所有的人都進入一個神境呢。爲什麼不可以?不要用這個主義那個主義的天憲來規定,講道理。
不用自己的道理,而用一些手段在國內求治,先秦有無數的例子,這就是治術,用的人就是客卿。商鞅就是秦國的客卿,不能從客卿那裡找道理,客卿不用講道理。法家是沒有道理的,他們只是荀子道理的治術,有了自己的道理,用了可以強國。秦一統,漢代秦後發現天下沒道理不行,用儒家補上了道理。儒家就是一個僞字,真實只在典籍裡。所以儒家給大漢建的天命就是僞天,自己當真了這天也就沒了。
沒有天下人認可的道理,治國者就是客卿,他們用的只是治術而已。統治者要去找自己的道理,找到道理,則世界上所有的治術皆可用。沒有道理,一切就只是權變。
天地之民就是這樣,你把天下看作是自己的,則天下之民皆是過客。私天下要想守得住,那就好好待客。客人向主人付出自己的勞動和智慧,享受從主人那裡獲得的報酬,不滿意了換一個主人去做客。你不但把天下看作自己的,還把天下之民看作是自己的,那就對不起了,他們不會心甘情願地讓主人變成自己的主子。主人不讓客人走,那總有一天客人就把主人趕走,自己做主人,這就是可懷而卷之。
人人都可以講道理,大方寫下來你的道是什麼,你的理是什麼,把這個理於世事中一理貫通,你就是一家。沒有道理,何必稱家?天地間的某家本來就是指道理的。你說古人的話是那個意思,現在意思可以變了,道德、道理、文化、禮儀,我們都重新定義。人家洋人的話裡道德是什麼,人家洋人的話裡道理是什麼,人家洋人的話裡文化又是什麼,我們按照洋人的來。那又何必呢?直接用洋人的話不好嗎?爲什麼非要口含天憲,讓這裡的人民去按照你的話來生活,來思考?你們用洋人的話去說話,用洋人的文字去記錄,讓天下之民留下自己的文明記憶,在這片失去了主人的土地上,等待着他們的道理不行嗎?
天下不一定非要有主人,也可以是無主的,大家都做客人,相安無事,也是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