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什麼情況?”卞老二端了個飯碗邊吃邊湊到近前。
“先吃你的飯。”卞維文沒好氣,推開卞老二,然後悶頭的走到天井裡的石榴樹下。冬天的石榴樹葉落了一大半,還剩稀稀疏疏的一些,間或間還夾雜着一星兩點的碎雪,那碎雪已凍成了冰渣子。
老潢還溜着他那隻翠眼鳥,見卞維文悶頭過來,歪過腦袋問:“怎麼樣?”
“昨夜裡,衙門抓了一個南方來的朱會計,說是革命黨,那朱會計沒有承認,只是在審問他來上海作什麼時,他說是聯繫翁冒覈對李記賬目,因着翁冒早就離開了李記,這一下被衙門抓住了漏洞,一併也抓捕了翁冒。只是審翁冒也沒審什麼來,最後也不曉得是誰出的主意,衙門那邊就轉移方向,從製造局入手了……”
“好一手聲東擊西,卞老二這傻小子,平日裡精明,這次卻傻傻的被人當了槍使……”
老潢是成了精的人,聽卞維文這麼一說,自然曉得背後之人的佈局的,衙門審那朱會計和翁冒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收穫,於是乾脆就放出風來說翁冒他們是革命黨,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翁冒他們的身上,便是李記那位大公子,如今也只怕是在跑翁冒的事情,可事實上,衙門這邊卻實是虛晃一槍,真正的殺招卻在製造局這邊,在平五和卞老二身上……
如今卞老二中招了,順着那些人的意把槍運進了永福門,這纔是真正潑天的大禍。
“永福門現在外面都有暗探監視着,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槍枝運送出去,幾乎是不可能了……”卞維文輕嘆一聲說。
“命嘍,一切都是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呀……寶貝兒,你說是不是……”老潢衝着那翠眼鳥兒吹了個口哨。
“到底怎麼回事?什麼叫我被當了槍使?”卞維武丟了飯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他大哥面前走來走去。
卞維文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擡頭問卞老二:“老二,你將東西交給大小姐,大小姐有什麼交待?”
“大小姐就是讓我所那一車東西連馬車一起放進倉庫裡,最後她叮囑我說這一車東西沒在虞記出現,若是有人問起,只說我駛進虞記的馬車裡只有六條槍……”說到這裡,卞維武停頓了一下又說:“對了,我還問若是大哥問起怎麼說,大小姐說,我可以事無鉅細都跟大哥說,包括最後那句叮囑……”卞維武嘖嘖嘴,總覺得大小姐這叮囑有些深意。
一聽卞維武的話,卞維文兩眼就眯了起來。
“喲,你小子唉,這回欠大小姐的情可太重了。”老潢一腳踹在卞維武身上,有些恨鐵不成剛。
“什麼意思啊,老潢。”卞維武哇哇叫。
卞維文這時咋巴了一下嘴巴,最後長長一嘆:“我……去找大小姐……記住,在我回來之前,不要有任何行動。”卞維文又叮囑卞維武老潢,說完,攏着衣領,匆匆出了門。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念頭虞景明能突然閃過,卞維文也能想到。
從現在的形勢看來,這一批槍枝對於虞記,對於永福門來說,是足以引起天塌下來的禍事,若是虞大小姐夠狠心的話,她今天直接不接這批槍枝,那最終這天塌下來的大禍就要砸在維武和他卞家身上。畢竟整件事,是維武中計了,雖說有個翁冒,但翁冒只是虞記請的工人,更何況翁冒之前又是李記的員工,虞記完全可以撇清。
如今,虞景明明知是大禍,卻依然接了下來,還撇清了維武的干係,這個情自然就大了。
大小姐心思也是深沉,也是曉得他的心性的,不願卞家兄弟揹負這份人情債,乾脆就藉着維武的話給他埋了一個梗,這回這事情大了去了,靠大小姐一個人,虞記過不了這個關,所以大小姐撇清維武的干係,卻是要他入局,出一份力的。
入這個局卞維文自然是心甘情願。
大小姐心思深沉,但並不陰暗,反到甚是陽光,一切擺在檯面上,卞維文走出家門時想着,心中又一嘆,一切擺在檯面上雖然不錯,但算的太清,卻也難免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大哥這什麼意思呀?”卞維武這時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老潢在一邊嘿嘿笑。
“老潢,你倒是說呀。”卞老二跳腳。
“混仗小子唉,這些年,老潢真是白教你了……”老潢沒好氣的又重重的踢了卞維武一腳,才把整件事的溝溝坎坎跟卞維武說了說,又道:“我早上溜彎的時候還看到平五跟賈西在路口聽酒鋪子裡吃酒,說起來當時真沒太在意,如今呀……”老潢說着,又“嘖嘖”兩聲賣起了關子。
“如今什麼?”卞維武急的嘴冒泡。
“混小子,剛纔你大哥去找了卓老漢,人家說了,製造局的戒嚴只不過是例行公事……”
說到這裡,老潢又不說了,咧着嘴嘿嘿的笑,露出一口黃牙。
“製造局的戒嚴只是例行公事?那也就是說這批軍火完全沒有必要這麼急的運出來?”卞維武一愣,隨後卻重重一拍大腿,跳起腳來:“那平五還……”卞維武這話說到一半,想起之前老潢說賈西請平五吃酒,突然就明白了:“我倒,平五這混蛋,賈西買通他?拿我做刀,想坑虞記?”卞維武赤紅着眼,他不是不聰明,只是他大局觀上要小一點,老潢這麼一邊,他自也明白今日之局。
上海道衙門那邊拿住了朱先生和翁冒,卻收穫不大,最後榮興佈局,用賈西搭上平五,然後用平五做餌,拿他做刀,用那一車武器拖虞記下水,虞記一下水,翁冒爲了撇清虞記,必然會承擔下一切罪責,翁冒一但承擔下這些,那他背後牽扯的革命黨就不得不露出水面……
可以說,上海道和榮記布的這個局是一環連一環,綿密如網。
“另外,大小姐那句叮囑你那句其實不是對你說,是對你大哥說的,大小姐把你撇清,是投桃,你大哥要報李的,很顯然,這回大小姐需要你大哥幫忙。所以,你大哥去給大小姐賣命去了。”老潢又咧着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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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平五,我跟他沒完……”卞維武赤紅了眼,擡腳就要找平五去。
“沒聽你大哥說等他回來呀……”老潢又踢一腳。心裡嘆氣,維文原先對大小姐就有好感,好在維文心思也算清明,些許好感並不會太留在心底,只這一回,儘管大小姐擺明了一種交易的陣式,但維文那心只怕是要陷下去了,偏虞大小姐那心裡,只怕是對那位李公子更深一些,再加上大小姐那天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個性,維文只怕會把他那份心思埋的更深。
那位虞大小姐……心思是好心思,只是溝溝坎坎太多了,只是聰明人往往容易自誤,象那春蠶,吐盡心絲,最容易作繭自縛呀……
“那我去找大哥……”卞維武這時說。
“等一下,把你身上的絨線衣脫下來,那是麻三妹送你大哥的,你穿身上得勁幹什麼。”老潢一把揪着卞維武,就動起手來脫卞維武的衣服。
“我說你這老傢伙太不講究了吧。”卞維武氣憤的撥開老潢的手,脫了外面的制服,把絨線衣脫了下來。
“你曉得什麼呀?這一回,你欠的情可大了,以你大哥那滴水之思涌泉相報的性子,以後還不得給虞景明做牛做馬呀。”說着,老潢又嘆了口氣:“這人哪,一生想遇到一個相契的是真不容易,大小姐跟你大哥算是有些相契,但那位大小姐呀,聰明是聰明,可人哪,有時太聰明不是好事,她曉得你大哥的性子,不想你大哥欠她人情,這本是好意。只算得太清,卻又拒人於千里之外,你大哥一生,從雲端落到泥裡,可不管境遇是怎麼樣,卻從不彎腰。如今這情形呀,若不趁熱打鐵搓合你大哥和麻三妹,以你大哥那性子,自不可能去追那位大小姐,最後弄不好這一輩子就是孑然一身的命了……”老潢瞪着卞維武。
卞維武愣了一下,最後一咬牙,也不加件衣服,就直接把制服穿上,然後風一陣似的衝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