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蹤
雲渡山冷哼一聲,手中的刀再度劈出,彷彿寒冬裡刺骨的冷風,不留一點空隙,要凍結人的靈魂。歐獨行的如意天魔手雖然還不如梅老,但卻絕對不弱,漫天的掌印,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擋住雲渡山那連綿不絕的攻擊。
蘇夫人的劍法和蘇慕天用的一樣笨拙,毫無花哨之處,可是她對劍法的熟悉程度卻比蘇慕天差了一點。然而她的內力無疑比蘇慕天深厚許多,所以梅老要破她的招式也不是那麼容易。
用來對付天山六老無往不勝的招式,到了梅老手裡卻沒有那麼有效,梅老不熟悉這套詭異的劍法,卻熟知天山六老的招式,也能知曉一些他們的破綻,所以這種差距已經無形中得到彌補。
久戰無果之後,蘇夫人突然一變,那笨拙難看的劍法就消失了,她的劍凌空舉起,重重劈下。
這纔是她成名的招式,也是她隱藏了太多的心事。
閃電!
梅老眼中凌厲之色一閃而逝,毫不示弱地揮劍上撩。
雙劍相撞,梅老雖然被撞得後退了幾步,蘇夫人卻也被那巨大的反震之力逼得在空中凌空翻身,落地之後連連後退。
一擊之下,她就已氣血浮動。
梅老止住身形,再次揮劍直逼蘇夫人。蘇夫人臉色略顯蒼白,卻毫不遲疑地揮劍和梅老再次相撞。
一擊之後,梅老沒有再後退,蘇夫人卻止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臉色更加蒼白。
雲渡山眼見蘇夫人遇險,就要拋開歐獨行趕過來。可是歐獨行豈會讓他如意,手中的招式更見凌厲毒辣,逼得雲渡山只能自保。
如意天魔手作爲當初魔教的最高秘法,當然不會是普通之物,那種詭異不可捉摸的招式,就是強如雲渡山也看不透。
梅老提着劍,一步步走向蘇夫人。
周圍的人已經全部倒下,就連狼王也沒能倖免,整條長街已被鮮血染紅,彷彿地獄。
蘇夫人苦笑,舉起顫抖的手,把劍指向了梅老。
就在梅老要動手的瞬間,風聲驟起,一條人影飛劍似地奔來。
梅老停了一下,那條人影已經掠到蘇夫人身前,把她擋在身後。
見到這個人,蘇夫人不僅未見欣喜,反而責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灰衣人道:“夫人恕罪,我在途中得到消息,說歐獨行帶人直奔山莊,因此擔心夫人安危,違命趕回。”
蘇夫人臉色一變,喝問道:“你沒有把他們全部帶走?”
灰衣人並不因爲蘇夫人的喝問而情緒有所波動,只是說道:“請夫人責罰。”
蘇夫人搖搖頭,嘆道:“罷了,你既然如此,我又能如何?”
她的口氣雖有責備之意,但更多的卻是無奈,無可奈何。
灰衣人道:“他們在莊外狙擊來犯之人,這裡交給我,請夫人放心。”
梅老這才問道:“你就是花伴君?”
灰衣人冷冷看着梅老,眼中除了仇恨就只有憤怒,他的聲音冷得讓人害怕:“這些年來還沒有人敢冒犯夫人,所以今日你必死。”
梅老道:“你花伴君雖然實力不錯,可惜,我不像皇甫無極那麼不堪一擊,所以你的願望可能要落空了。”
花伴君的雙鬢已有了些許白髮,可是這絲毫不影響他的精幹。他利劍般的目光死死盯在梅老臉上:“就算你比他厲害,我一樣能殺了你。”
梅老道:“你太自負了。你手上雖然有其他力量牽制外面的人,可是就憑他們還遠遠不夠。你,”梅老身上突然散發出凌厲無匹的氣勢,“也還不夠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山莊外面不斷傳來打鬥聲和慘叫聲,一場驚天的血戰早已拉開帷幕。
花伴君雙手擡起,手掌之間就出現了一根比頭髮還細的銀絲。
梅老道:“纏綿絲?”
花伴君沒有回答,可是他的雙手向前探出,手中的纏綿絲就變成一種奇異的弧度,連帶着他的身體向前飛出。
梅老的劍也刺出,那種精妙絕倫的劍法,再次籠罩了全場。
儘管如此,可是花伴君非但沒有半點吃驚,就連眼神都沒有絲毫波動,他的眼裡只有對梅老的仇恨和憤怒。
劍光和纏綿絲的殘影對撞着,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就好像兩塊金屬劇烈摩擦發出的聲音。
兩人的身形猛然退開,梅老握劍的右手微微顫抖,喘息聲也略顯粗重。可是花伴君卻雙臂都在顫抖,嘴角隱隱出現了一絲血跡。
一聲脆響,梅老手中的長劍突然崩碎,變作一塊塊被切割得整整齊齊的金屬塊掉落在地上。
梅老讚歎道:“好功夫,纏綿絲果然不同凡響。”
他的話才說出,花伴君就再也壓制不住,一大口鮮血噴出,身子也不住地搖晃着。
花伴君沒有理會梅老,只是平淡的對蘇夫人道:“夫人,你先走,這裡我來抵擋。”
梅老冷笑道:“走?你們已經底牌盡出,還能走得掉嗎?”
他發出一聲長嘯,錦繡山莊大門之上立刻就出現了數十道身影,然後一展身形,輕飄飄地飛下大門,把蘇夫人、花伴君和雲渡山三人圍住。
梅老笑道:“不得不說,你外面那些手下很不錯,可是和他們相比卻還是差了很多。”
蘇夫人慘白的臉上已經隱隱有了一絲絕望,如今那十五個最得力的玄武都已被滅,那麼他們的希望也就不大了。
蘇夫人看着梅老道:“雖然你們以雷霆之勢破滅富貴山莊,想必也還沒有拿出真實實力吧?”
梅老滿意地一笑,道:“佩服,夫人果然一語中的。確實,現在夫人看到的這些人,是我特意爲錦繡山莊安排的一個驚喜。可惜,”他惋惜一笑,“錦繡山莊的力量並不如我想的那麼強大。沈飛鴻雖然不弱,可是卻還沒有資格讓我動用這些力量。”
蘇夫人笑道:“沒想到,你纔是崑崙山真正的幕後人,歐獨行不過是你的一個幌子而已。”
梅老搖頭道:“這次夫人卻錯了,王上在崑崙山的地位永遠不是我可以代替的,不論如何,我都是王上身邊最堅定的支持者。”
他並不屑說謊,因爲他的實力要謀取歐獨行的地位,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四周的人緩緩逼近,再次形成一個包圍圈。
雲渡山和歐獨行的戰鬥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每一次對撞都讓兩人的氣息弱上一分,可是他們的生死對決依然在繼續,沒有人生出退卻的念頭。
刀光和歐獨行的手掌碰在一起,兩人的左掌同時印在對方的胸口,發出一聲悶哼之後,兩人同時後退,口中噴血。
歐獨行退到梅老身旁,雲渡山和花伴君也一左一右站在蘇夫人兩側。
這種時候,錦繡山莊似乎已經黔驢技窮,只能迎接和富貴山莊一樣的命運。
梅老像是看着自己爪下的獵物一樣,以絕對勝利者的姿態審視着對面的三人,一如當日面對沈飛鴻一般。
可惜他的這種姿態並沒能持久,一聲嘆息打破了暫時的寧靜。
蘇夫人三人的目光變得有些迷離地看着莊門,似乎中了魔咒一樣。
梅老霍然轉身,他的目光也在瞬間變得犀利,同時少有地出現了一抹忌憚。
莊門上站着一個人,一個全身銀色,連頭髮都是銀白色的人。
可是以在場之人的實力,竟然沒有一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到來,從哪裡來。
銀衣人很冷,那種冷漠之中,有一種似乎凍結人的血液的力量。他很高傲,就那麼站在那裡,彷彿一個王者傲視着江山,給人一種不可仰視的感覺。
他張嘴一笑,可是笑容卻十分僵硬難看,好像臉上的肌肉早已僵化凝固。他笑着說:“不錯,難怪能稱霸域外這麼多年,果然有點實力。”
他的笑,就好像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在努力地表達一種喜悅。
梅老的心狠狠地一顫,他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脣道:“閣下是誰,若是無事,還請不要插手此間之事。”
銀衣人揹着手,道:“如果你安心待在崑崙山,就算是你殺了魔一,我也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他的臉色一變,“你們居然來中原胡作非爲!”
梅老心裡狠狠一震,口中不由得叫出了那個他不願說出口卻又無比忌憚的名字:“你是萬魔王!”
銀衣人冷笑道:“就憑你們還不值得他出手。”他的眼睛似乎在閃着寒光,“你們記住了,我,孔雀大明王!”
歐獨行的眼中已經充滿了恐懼,如果說之前他對傳聞中的“萬魔王”只是虛無縹緲的忌憚的話,那麼現在,他對這個神秘的勢力就只有恐懼。
而眼前這個人,就是讓他真切感受到恐懼的最好的佐證。
梅老道:“你想怎樣?”
孔雀明王道:“你們離開這裡。”
梅老道:“閣下未免太自信了吧?就算你的萬魔王也未必有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孔雀明王的臉上怒氣閃現,他的身影在下一個瞬間就顯得模糊,剎那間就到了梅老面前,雙掌擊出。
孔雀明王展現出的速度,就是梅老也自認不如,但他還是在間不容髮之際用力吸起一柄劍,一劍刺出。
梅老的速度和反應,同樣令人震驚。
劍尖在離孔雀明王手掌不及一尺處驀然停頓,彷彿刺在了一面無形的牆壁上。
二人就那麼僵持着,片刻後才同時發出一聲悶哼,向後退了兩步。
孔雀明王諷刺道:“如何?”
看着手中已經扭曲變形的劍,梅老點點頭,道:“萬魔宗果然名不虛傳。”他一揮手:“走!”
看着屬下往外走,梅老又道:“萬魔宗的厲害,我想我還會領教的。”
孔雀明王道:“我也期待打敗你,可惜,你或許已經沒有機會了。”
梅老一拂衣袖,大步離去。
孔雀明王又對蘇夫人道:“你記住,如果敢泄露半點關於魔宗的事,你錦繡山莊必將從此除名。”
蘇夫人並沒有理會他的威脅,只是問道:“你爲何放任他們離開?”
孔雀明王已經轉身,道:“他們還有其他用途,暫時還不能死。”
蘇夫人追問道:“什麼用途?”
孔雀明王道:“這不是你應該涉及的,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就可以。”
說完這句話,孔雀明王一展身形,人已躍上山莊大門,又一次飛躍就消失了蹤影。
歐獨行和梅老帶着下屬,臉色陰沉地回到了富貴山莊。
歐獨行的陰沉裡夾雜着一絲恐懼,但是梅老卻只有憤怒。
梅老平靜了一下心情,道:“這個萬魔宗,不是我們能輕易對付的。”
歐獨行喃喃道:“我知道。”
梅老怒眉一揚,喝道:“王上,現在退縮已經晚了,在這種時候打退堂鼓可沒有用。”他緩和一下口氣,“遇上萬魔宗,這只是預料之中的事。”
歐獨行道:“只是,我卻沒想到他們的實力竟然這麼強大。”
梅老道:“強大又如何,我們未必就沒有機會。”
歐獨行道:“機會?王叔自信能對付萬魔王?”
梅老搖頭道:“沒有,但是也不至於毫無反抗之力。而且,王上難道忘了一個人了麼?”
“忘了一個人?”歐獨行沉思半晌,突然道,“陸如心!”
梅老道:“不錯,他能幫我們找到葉沖天,解開龍形玉和青靈珠的秘密。”他嘆口氣,“不論龍形玉和青靈珠有沒有用,這或許都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歐獨行立刻道:“來人!”
秋淚血走進來,靜靜地站在一旁。
歐獨行道:“立刻派人去找陸如心的下落,記住,盡一切努力。”
秋淚血走了之後,歐獨行才道:“這個萬魔宗,爲什麼我們攻打富貴山莊的時候坐視不理,而到了錦繡山莊卻橫加阻攔呢?”
梅老沒有回答,歐獨行突地又道:“難道是因爲陸如心?”
梅老道:“哦,爲什麼?”
歐獨行道:“陸如心出關就和萬魔宗有關,而他到了崑崙山之後,魔一緊跟着就到了。而現在我們對錦繡山莊出手,萬魔宗也立刻施以援手。從一開始到現在,陸如心的一切和萬魔宗就是聯繫在一起的。”
他慢慢道:“王叔也別忘了,蘇夫人和山上可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的。”
梅老皺着眉,眼中卻多了一絲擔憂:“若是如此,我們面臨的困難,比想象的更大啊。”
諾敏這幾天一直很細心地照顧着阿木古郎,就好像一個溫婉體貼的妻子。
可是他們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息,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這一點陸如心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可是他無能爲力,他只是每天失魂落魄地看着那個白玉罈子,整天渾渾噩噩。
菲兒,這個名字,將會是他心裡永遠的痛,無論如何都無法抹平。
還好阿木古郎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只是五六天以後就沒什麼大礙了。
可是接下來他們又能做什麼呢?陸如心的目的是回柳莊,諾敏也是,那麼阿木古郎呢?
等到諾敏得知了真相,她又該何去何從?
諾敏端了一盆水進去阿木古郎房間裡,陸如心也跟着進去。他看着阿木古郎,道:“如果你的身體沒有問題的話,我想明天就走。”
阿木古郎笑笑道:“陸大哥,能找到諾敏我已經很滿足了,至於接下來,我做什麼都無所謂。但是我要陪着她,親眼看到畢皓,如果他能給她想要的,那麼我會回去。”
諾敏的手僵了一下,彷彿被刺痛。阿木古郎,原來他一直都沒有改變。從她記得,他總是站在她身後,默默地支持着她做的一切。
哪怕是到了現在,她義無反顧地離開,去尋找另一個會把她從他身邊奪走的人。
看着陸如心和諾敏沉默,阿木古郎又道:“我已經打聽清楚了,畢皓是回柳莊的少莊主,所以我會陪着你們去回柳莊。我在中原的日子,也不會很長了。”
諾敏聽着阿木古郎的話,轉身出去了。
阿木古郎甚至沒有去看諾敏,他苦笑,又道:“對了,怎麼沒有見到殷姑娘?”
陸如心沒有回答,他撫摸着懷中的罈子,黯然道:“你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說着,他也起身走了出去。
阿木古郎看着陸如心的背影,好像幾個月以來,他蒼老了很多。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很早,陸如心三人就踏上了去往回柳莊的路途。
三人一路上都很沉默,連一句話都沒有說,氣氛壓抑,好像凝固起來一樣。
申時左右,他們已經走了近百里路。
前方不遠出竹林間已經有一座簡陋的酒肆隱約露出一角。那陳舊的酒旗依然隨着微風一起一落。
走到酒肆前方,陸如心神色複雜地看了那個地方一眼。一切如舊,掌櫃也在重複着不知做過多少遍的瑣事。正要繼續往前走時,諾敏道:“陸大哥,休息一會兒吧。”
陸如心回頭看了看諾敏,又看看臉色蒼白,一臉倦容的阿木古郎,沉默地打馬走向了酒肆。
掌櫃殷勤地擦乾淨桌子,送上一壺茶就走開了。
對於這個青年,他也許已不陌生了。隱隱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那麼精力充沛,有着一股年輕人的朝氣。
可是十多天前和現在,這個人的身上卻已有了一種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氣息。
老掌櫃知道,那是隻有到了他這種年紀纔會有的滄桑,一種歷經歲月的遲暮的感覺。
短短的時間裡,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會使得他發生這麼大的改變?
沉默半晌,阿木古郎道:“陸大哥,雖然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但是要喝酒的話還不成問題。”
陸如心目光閃爍,當初他們就是因爲要喝酒纔來這裡的。
不同的是曾經身邊的菲兒和畢皓變成了現在的阿木古郎和諾敏。
阿木古郎以爲他會拒絕,沒想到陸如心已擠出一絲笑容道:“我也還記得我說過要和你一醉方休的。”
此時諾敏居然也開口了:“你們喝酒,我當然也不能閒着,否則豈不是太無趣了?”
陸如心道:“好,在這種時候能有兩個朋友陪我喝酒,的確是一大幸事。”他回頭,對掌櫃道:“掌櫃的,來一罈酒,要最濃最烈的。”
看到終於煥發出一絲生機的年輕人,老掌櫃趕快跑去抱來一罈酒放在桌上,一大壇。然後他又拿了三個大碗。
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他眼裡的光芒彷彿在對陸如心說,年輕人本就應該這樣,傷心的事誰不會有?
一大碗酒倒出來,有些渾濁,但是卻有一股濃烈的酒香。
陸如心深深吸了一口氣,端起碗道:“喝,喝不醉就不準出去。”
他不是酒鬼,就連喝酒也是最近才學會的,不過,鯨吞牛飲對他來說卻不是難事。
幾大碗酒下肚,他的頭就已經有些暈眩。藉着酒勁,陸如心居然對老掌櫃說:“如果以後我來跟你一起打理這間酒館,你願不願意?”
老掌櫃憨厚一笑,道:“客官只怕是醉了。”
陸如心道:“我只希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不會拒絕我。”
阿木古郎和諾敏的酒量當然比陸如心要好很多,可是這樣喝下來,他們臉上也都升起一陣紅暈。聽到陸如心的話,他們臉上都不免露出一抹苦楚。
可是陸如心又已叫道:“倒酒!”
阿木古郎提起酒罈,碗裡馬上又倒滿了烈酒。
諾敏似乎興致也不錯,她雖然不說話,可是喝起酒來卻一點也不含糊,陸如心和牧仁喝下一碗,她的碗裡定然也不會剩下什麼。
除了叫倒酒之外,陸如心基本沒有說過其他話,所以他依稀記得,到他喝下第七碗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渙散,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陸如心揉了揉像是要裂開的腦袋,緩緩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整個屋子暖洋洋的。
他看着身上簡陋的被褥就知道看,這肯定是老掌櫃的房間。
房門響了一下,陸如心擡頭就看到掌櫃端着水進來。
老掌櫃那佈滿皺紋的眼角充滿了笑意,他說:“你的酒量雖然不好,但是能那麼喝酒,是我這些年第一次第一次見到。”
陸如心笑道:“掌櫃的年輕時酒量必定也不差吧?”
掌櫃笑道:“若是我再年輕二十歲,昨晚我也要找你拼一拼的。”
陸如心又是一笑,道:“我那兩位朋友呢?”
掌櫃道:“他們的情況可比你好多了,很早就起來了。”
陸如心搖搖頭,老掌櫃又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可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人生在世,沒有那麼多值得在意的東西,除了你現在擁有的,不值得爲任何事如此。”
陸如心品味着這句話,再看向老掌櫃的目光已有些不同了。
老掌櫃道:“客官也不要這樣看我,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如果還有太多牽掛,晚年總是過不好的。”
陸如心道:“你有過割捨不了的東西嗎?”
掌櫃想了一下道:“有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我現在已經忘了那是爲了什麼了。”
看到陸如心似乎在沉思,老掌櫃又道:“等你老了才能知道,時間真他媽的是個神奇的東西,就算你的心裂成了碎片,只要經過足夠的時間,你甚至完全可以忘記那些傷痕。”
陸如心啞然一笑,看着窗外的陽光,站起身走了出去。
離開那個簡陋的酒肆,他們的心情都已好了很多。最多再過六個時辰的路程就可以到回柳莊,可是每靠近那個地方一步,陸如心的心就好像被緊緊握住,快要炸開一樣。
因爲那時,要承受那個噩耗的不僅是畢千里和他的姑姑,還有這個不遠千里來尋夢的諾敏。
可是結局總要公開,就好像生命總經不住時光的摧殘。
四個半時辰之後,他們已經走進了杭州城。
不久前,陸如心來到這裡,把一個無異於晴天霹靂的消息帶給了玉無殤。今天,他再次踏足這裡,卻只是爲了一個完全相同的理由——把另一個噩耗帶給其他的人。
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自己似乎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儈子手,不止剝奪了別人的生命,就連靈魂都不放過。
天雖已晚了,可是陸如心還是敲響了回柳莊的大門。
開門的人陸如心見過,就是他上次來時的那個門房。
就在陸如心對着他笑的時候,那個門房已經像是見到鬼一樣,連門都沒有關上,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臉色慘白地跑了回去。
陸如心臉色一變,立刻向大堂奔去。
大堂裡點着燈,卻沒有人。就在他們感到奇怪之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和急促的說話聲。
雖然快過了半年,可是陸如心還是清晰的可以分辨出,那是畢千里和畢夫人的聲音。
就在畢千里神色匆匆的從大堂門口經過時,他的目光從門裡掃過,發現了大堂裡的人影。
他急促的步伐猛然停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陸如心,那種目光,就和剛纔門房的一模一樣,只是,驚愕中卻多了一份欣喜。
畢夫人也看向大堂,眼裡的吃驚和震撼同樣不比畢千里少。
陸如心還沒來得及說話,畢夫人以及激動得顫抖起來,隨即哽咽道:“如心,真的是你,太好了。”
看到這個爲了自己激動流淚的人,陸如心除了感動之外,心裡似乎蒙上了更深的罪惡感。
畢夫人走到他面前,哽咽着不住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陸如心只感到喉嚨發苦,嘴角一片苦澀,不過還是開口道:“讓姑姑擔心了,都是如心的錯。”
畢夫人拉着他的手,只是微笑着搖頭,可是眼角的淚水卻還是不住的往下流。
陸如心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了畢皓的事會是怎樣的景象。
諾敏和阿木古郎靜靜地站在一旁,不禁爲他們的真情而唏噓。
畢千里也只是站在旁邊,什麼都沒有說。可是他的眼裡卻分明有一種別樣的感情,可能是一絲酸楚,其中有一點點欣慰。
陸如心突然退後一步,單膝跪下道:“姑姑,我回來了,可是畢世兄卻......”
他還沒說完,畢夫人已經把他扶起來,道:“別說了,我都知道了,你們都受了很多苦,真的很苦。”
陸如心道:“可是畢竟是我帶着他離開的,最後卻沒能把他安全地帶回來,還讓他葬身異鄉,姑姑這麼說,如心於心不安。”
畢夫人和畢千里一愣,可是除了吃驚之外,他們似乎並沒有留露出任何的悲傷。
這句話說出來,最震驚的莫過於諾敏。她一直苦苦追求的人已經不在了,那麼她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一瞬間她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了,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黑暗和絕望。
她的目光空洞,沒有一絲神采,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在其他人發現她的異樣以前她就倒了下去。
阿木古郎雖然對於這個消息也很吃驚,可是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諾敏身上。諾敏身子傾倒那一刻,他已經抱住了她。
陸如心茫然地看着這一切,儘管對於他來說這麼做太殘忍,可是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