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鍾燁祺回來,興致勃勃的問:“彈得如何?”
我讚不絕口:“水平不錯,以後落魄了還能以此謀生。”
他端了一杯紅酒推給我:“你嚴重打擊了我的自尊心,所以要罰。”
我看了看瓶身,是82年的人頭馬XO,咂了咂舌頭:“這酒喝完瓶子給我,也讓我拿回去炫耀炫耀。”說罷,舉起酒杯,二話不說就幹了。
鬱君黎沒來得及制止,見我已經不知深淺的喝乾了,便說:“這酒性烈,喝得這麼猛,小心醉了。”
鍾燁祺倒不擔心:“怕什麼,醉了有我呢。”
一杯喝下,我有些春色上眉梢,倒是真不怕醉酒,在醉金迷沒練出其他的本事,只是酒量見長,不然客人沒醉我先倒了,便宜被佔盡,還沒有酬勞拿。
鬱君黎離席去洗手間,趁這個功夫我對鍾燁祺抱怨:“早上鬱先生來的那麼突然,被他誤會了怎麼辦?”
“誤會了又怎麼樣?”鍾燁祺一點也不在乎,“放心,他不會去向爸爸和哥告狀的。”
“可是……”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表達。
他看着我,眼睛在柔和的燈光下有些模糊。“不想讓他知道,對不對?”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但還是字字清晰的傳進我的耳朵。
我默然。
“其實你沒有必要刻意瞞我,早在那次舞會時,我就看出你對他非同一般。”他的手指滑過酒杯的邊沿,“你喜歡他,是不是?”
我擡頭迎上他的視線,糾正道:“是曾經喜歡。”
他見我主動道出先前往事,眼睛亮了亮,微微向前傾了身子,饒有興趣:“真的嗎?那他怎麼沒有認出你?”
“那時我跟他在一所大學裡,他人長得帥,家世背景又好,脾氣也不錯,好多女生都喜歡他,我暗戀過他一陣,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說得理直氣壯,像是獎勵自己的坦白一般,將酒瓶拿過來,自斟自飲。
“原來是單相思啊。”他恍然大悟的說,然後又顯得有些懊惱,“我沒有上那所大學,不然那小子怎麼會收到這般的追捧,女生肯定都會圍着我轉了。”
我問道:“你上了哪所學校?”
他報了一個校名,相比較這所貴族學校,他上的大學就平民多了。我奇怪:“爲什麼選那所學校?”
他無所謂的笑笑說:“一羣富家的公子千金湊在一起,就像是上流交際圈的一個縮影,沒意思得很。”
的確,那些人整日無所事事,就做一些有錢人的遊戲,就算被那些高貴仕女略略排斥的平民如我,也對她們的娛樂活動略知一二。她們最喜歡做的就是用各種東西打賭,小到香水化妝品,大到出國旅遊購物,都是她們打賭的獎品,內容就是看誰先勾搭上某個指定的極品男人,很無聊的遊戲,但她們樂此不疲。
我有時感到無法理解,醉金迷中的女子迫於生計,努力施展魅力去引誘來此的客人,而那些富家千金爲了賭約,做出的事不見得比那些女子高貴多少。爲了錢財也好,爲了娛樂也罷,兩者都是勾引男人,我不覺得有什麼區別。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著名的怡悅酒店董事長的獨生女江雨薇和那羣朋友打賭,說自己可以在一個月內搞定鬱君黎,那時我的心驀地沉了沉。
那時我就喜歡他,喜歡看他溫文爾雅的微笑,喜歡他說話的江南口音,喜歡他無論對誰都是一樣的彬彬有禮,喜歡他走路時,飄揚在空中的髮絲。
但我只是遠遠的觀望,從未試圖走近,甚至當他的視線偶爾滑過我時,我還會像小鹿一般跳開。他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幅絕美的風景,我不願靠近,只願在遠處靜靜的欣賞,因爲這幅畫一旦有了任何改變,都是一種破壞。
可是那個遊手好閒的江雨薇,偏偏要去破壞。
她不知從哪裡得知了我這種暗地裡的情愫,找到我,抱着雙臂居高臨下的說:“鬱君黎是我的,你也配喜歡他?不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寒酸相,真不知道學校是怎麼搞得,收這麼多野丫頭。”
這句話深深激怒了我。她話音剛落,我就像一隻小豹,猛然的跳起來,然後對着那張盛氣凌人的臉,狠狠扇了兩個耳光。
做出這種行爲的後果,就是我在湖邊散步的時候,被一個陌生的人推進水裡,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連那人的長相都沒有看清。當我從湖水中狼狽爬出的時候,岸邊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然後我得了重感冒,整整三個星期纔好,這件事令原本就不喜歡有錢人的我,將反感上升至厭惡。
可是鬱君黎不一樣。
或者說,我曾經以爲他不一樣。
當然這些事我並沒有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鍾燁祺,如果和盤托出,我不敢保證他不會轉頭就去告訴鬱君黎。
就算是這樣,他已是興趣濃濃,一連追問道:“你從來沒有向他告白過?他從來就不知道,你曾經暗戀他?”
“讓他知道就不叫暗戀了,”我將這酒喝上了癮,不一會兒的功夫,瓶子已經見了底,“他甚至不知道,我跟他上的是同一所大學。”
“然後呢?”鍾燁祺鍥而不捨。
“然後?”我搖了搖空蕩蕩的瓶子,無奈的放下,“沒有然後了,畢業後就各奔東西,那次在舞會上纔再次見面。”
“那現在呢?”他有些猶豫的問道,“現在重逢了,你跟他……還有可能嗎?”
“年少輕狂,幸福時光,”我顯出了些許醉意,目光有些朦朧,“我不復年少,也不再會輕狂。”
喝酒無法盡興當真令人不快,我擡手喚來服務生,讓他再開一瓶馬爹利XO,點名要82年的。待那奢華的瓶子拿來時,我兩眼放光。
鍾燁祺按住我的手:“你喝得太多了。”
我推開他,嘿嘿笑着:“反正是你請客,不喝白不喝。”
他試圖奪下這瓶酒:“這瓶帶走,以後再喝,好不好?”
我抱着瓶子,開始借酒裝瘋:“我現在就要喝!”
正在這時,鬱君黎回來了,見第一隻瓶子已經空了,不由驚訝的問:“你們喝得這麼快?”
鍾燁祺無奈的說:“不是我們,是阿昕自己喝完了。”
“可是我沒醉啊。”我竭力證實自己的清醒,想站起來,腳步卻不穩,跌回椅中。
真丟臉啊,我閉上眼睛無力的想,這可是在他面前啊。
可是心底有另一個更尖利的聲音說:他又不是第一次爲你感到丟臉,你在他眼裡,早已是路邊的爛泥,任人踐踏,索性再失態一次,讓你自己徹底斷了對他的妄念!
可是鍾燁祺不讓我有這樣的機會,他扶住我,對鬱君黎說:“快來幫忙。”
鬱君黎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喝得如此爛醉的女人,震住了,待聽到他的話纔回過神來,扶着我另一條胳膊。我卻把手裡的酒瓶塞給他,然後輕輕將其推開,雙手死死的拉着鍾燁祺。
鬱君黎微微愣了一下,而後快步走出去,在我們出門之前開過鍾燁祺的車,拉開車門,幫着他將我扶進去。我拿起他放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那瓶昂貴的馬爹利XO,揚了揚,盡顯媚態的笑着說:“謝了。”
鍾燁祺的語速很快:“我先送她回家了,改日再見。”
鬱君黎衝他擺擺手。車子發動了,我強撐着向後看,只見他一個人站在那裡,望向這輛揚塵而去的車子,神情有些落寞。
很想喝醉,可是意識卻偏偏異常清醒,腦海裡不斷浮現出他的樣子,都是他在大學裡,意氣風發的樣子,含蓄而內斂,宛若一塊古玉,即使浸染在時間的長河中,依然散發着溫潤的氣息。
想起他始終溫和的微笑,想起他優雅的聲音,想起了那次,當我狼狽從水中爬出來的時候,他驚愕而又關切的眼神,以及那句:“你沒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看醫生?”……
念及此處,我的眼淚不可扼制的涌出來。人們常說,酒後吐真言,看來酒後人的自制力真的會變差,僅僅回憶了這些塵封往事,我竟然都會流淚。
裝作酒後失態,我用衣袖抹了抹臉,笑着對鍾燁祺說:“困了,我先睡一會兒。”如果再不強迫自己睡覺,我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
閉上了眼睛,意識就像是倏地從頭腦中飛出,在半空中飄飄揚揚,如同騰雲駕霧,卻偏偏不曾遠去,使我的神智還有一線清醒。
我聽到鍾燁祺在說話,是在對我說,顯然他以爲我已經睡過去了。
“阿昕,你又編了故事來騙我,說自己對他的暗戀只是過去不懂事,我知道你喜歡他,到現在都還在喜歡他……”
“你知不知道,其實今天早上是我打電話讓他直接來我家的,因爲我真的很想讓他看到,我們在一起的樣子,如果你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吧……”
“阿昕,你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秘密呢?埋得那麼深,深到誰也看不到,你究竟什麼時候,纔會如實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