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將至,秦昭神清氣爽的出現在客廳裡,稍稍整理了一下便要出去,瞥到門口猶猶豫豫的我,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我遲疑了一下,覺得很難把他手下之人的話複述出來:“他們說,對方還是沒有音訊,問你要怎麼辦。”
“嘁,真頑固。”秦昭大步走出去,隨口丟下一句話,“既然這樣,就把他幹掉算了,記得留給他爸一個全屍。”
我彷彿凍成了冰塑,呆在客廳一動也動不得。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他下達殺人的命令,不過這次,卻是格外的寒冷。
眼前倏忽閃過一雙眸子,那般的平寂,我終於想到了一個詞來形容:萬念俱灰。
我向花園走去,剛到附近,就聽見有人大喝一聲:“誰!”然後就有一道光束射向我的臉,待看清後,看守忙掛着笑說:“是寧姐啊,這麼晚了,有事?”
“昭哥讓我帶裡面的小子去見他。”
這句話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我嚇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聲音,在大腦未下達指示時就已脫口而出。
聽到是秦昭的意思,他不敢耽擱,打開了房門。我走進去,伸手就要去攙扶那個氣若游絲之人,看守忙走上前,討好的說:“讓我來吧,這種事怎麼能讓寧姐來做?”
我伸手擋住他,冷冷的說:“這個人很重要,還是我親自來比較好。”
他訕訕的縮回手,注視着我小心翼翼的將人質扶出監牢,忽然開口發問:“寧姐,昭哥現在應該去飛車了吧,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見他?”
我的心一驚,但還是輕輕把懷中的人放下,若無其事的轉身:“這種事,你去問他好了。”
看守有意無意的向前跨了一步:“寧姐,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事關重大,我不得不小心。”
“應該的。”
我的眼神一沉,迅速將腰間的槍拔出來,抵在他的胸前,低聲說:“你小心得過頭了。”
他大驚:“寧姐!……”
“有什麼事我扛着,只是這個人不能死。”我命令道,“轉過身。”
他慢慢的轉身,同時放緩了口氣說:“寧姐,你不要做傻事,我們都知道違背昭哥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把人質交給我,我保證剛纔的事就沒有發生過。”
我冷笑一聲:“秦昭的脾氣,我比你清楚。”話音剛落,我就舉起手槍,狠狠擊向他的後腦,他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就昏倒在地。
我回身攙扶起囚徒,覺得他的氣息比之白日更加微弱,近在咫尺都難以察覺。他半邊身子都倚靠在我身上,自己幾乎沒有行走的力氣。我們亦步亦趨的向前挪動,走向停在花園裡的車。
“爲什麼……”他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
“省省力氣吧,我可不想費那麼大力氣,卻救了個死人。”我口中說着狠話,卻極盡了小心將他扶進後車座,儘量把車開得平穩,囑咐道:“從現在開始,不要發出一點聲音。”
沒費多大力氣就出了莊園,我沿着大路開出去約一公里,覺得秦昭就算派人追查,也難以找到痕跡,才靠着路邊的一個電話亭停下,俯身問他:“你們家電話多少?”
他翕動着嘴脣,斷斷續續說出一串數字,我用心記了,然後打電話過去,簡單明瞭的通報了現在的地址,過不了多久,或是他的家人,或是警察就會趕來。
小心翼翼將他扶進電話亭,展身噓了口氣,忽然看到身上血跡斑斑,才發覺儘管自己的動作儘量溫和,卻還是牽動了他的傷口,可是他竟能一聲不吭,忍耐到現在。
“對不起。”我歉疚的說,想到其實自己應該準備些消毒止血的藥品,可是出來得匆忙,什麼都忽視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只覺滾燙,看了看他的遍體鱗傷,默不作聲的嘆了口氣,若不救他,怕是不用等秦昭動手,他就已經熬不住了。
想想他的家人正在趕來的路上,也不會有什麼大礙,轉身就要離開,胳膊卻被他緊緊的抓住,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竟然緊緊的攥住,絲毫不肯鬆開。
回頭正迎上那雙大大的眼睛,眼眸不再是那般的黯然,閃爍着點點執着的光芒。他艱難的吐着單音,表達不清自己的意思,只好輕輕的搖頭。我不禁動容,在他身邊坐下,抱緊了雙膝,擡頭仰望着一方夜空。
我們都不說話,只是默默的坐着,互相傾聽着對方的氣息。我並未感到這種沉默的難耐,反而覺得無比的靜謐與閒適,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彷彿沉靜了下來,與黑夜無比的貼近,天地萬物環繞左右。
擡腕看了看時間,我說:“我要走了,不然可是會被請到警局喝咖啡的。”
他竭力使自己的話語清晰:“名字?……”
我猶豫了一下:“你就叫我阿環吧。”頓了頓,我不無憂傷的說:“可是,我真的很想忘記這個名字的,忘記自己的前半生……”
“爲什麼救我……”
“你還真是執着啊,反覆問這個問題,因爲你那副裝作老成的樣子實在令人不快。”
沉默了片刻,我輕聲說,“因爲我不忍心,不忍心看到你的家人失去你。不管他們對你如何,我想在內心深處,他們一定很關心你,掛念你,因爲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不像我……”
仰頭望向夜空,我竭力忍住涌上眼眶的淚水,良久才微笑道:“我的母親不知所蹤,我的父親已經過世,我纔是真的沒有人掛念呢。”
拍拍兩手,像要將鬱結於心的苦悶驅散開,我站起來,忽然聽到後面有幾個艱難的字音:“我……會掛念你……”
“謝謝……”
我沒有回頭,因爲一旦回頭,就會讓他看到我已然淚流滿面,我用愉快的聲音說:“既然你掛念我,就要記得我最喜歡的東西,是薰衣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