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手端起靜思剛剛端上的茶,一邊撇着葉子,一邊貌似懶散的問我,“你以爲呢?”
我想都沒想,臉上堆着笑回道:“洵姐姐這不是爲難臣妾嘛!您的心思哪是臣妾能夠揣測到的?”
連我自己都想不到我說完這話她拿着杯蓋的手竟然明顯的停滯了下來,而且半晌都不動,也不言語,因她是低着頭,我也看不大請她的表情。
正在我靜等着的時候卻發現,一旁原是站着的靜思和抱月二人竟然氣息也微微有了絲不穩,抱月的眉毛一角也微微的揚了起來,似是也不明白靈洵這又是爲了哪般。
我恭恭敬敬的冷眼看着靈洵的舉動,她不動,我也不好說什麼。我緩緩聽見一陣清脆的陶瓷磕磕碰碰的聲音,擡眼一看,竟是她拿着杯蓋的手有些不聽使喚的抖了起來,她整個人也緩緩被一陣戾氣包圍,果然,越抖越厲害之後,她乾脆兩下連杯子帶蓋兒的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沒去看地上的碎片,知道她肯定是火了,乾脆直接擡起頭來迎上她的一陣怒斥:“好一個伶牙俐齒的貴妃!手段高明啊,好!好!好!”說着就自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沒有走近我,只是就站在那兒了。
我此時若是一臉無辜的話,她會更生氣罷!所以我就這麼做了。
“北軍連夜兼程的趕了回來,絲毫沒有打草驚蛇,卻在京城外被禁軍給截了下來,進退兩難,你倒是好樣的,竟然能使喚動殷齊那麼個老頑固,城外轉了一圈兒,三萬北軍竟然就那麼退出了京畿!”她一時氣極,竟也不顧身份,指着我就吼了起來。
她越生氣,靈脩就越安全。原來,殷齊已經成功了。我就等着她數落,甚至希望她能多說一點兒。
“還有尹德忠,那麼個兩面三刀的東西,居然都能乖乖的替你跑腿!大司馬和大司農一齊出面,讓五萬鎮海軍成了‘名正言順’的叛軍不說,還生生斷了所有留守鎮海的軍士的糧草!民間有句話,叫‘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就不怕鎮海軍全都反了!現在好了,京畿外五萬鎮海軍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叛軍,糧草又不足,我看你現在就可以準備準備給這五萬人收屍了!”怪不得靈洵惱羞成怒了,原來是出了這樣的問題。
不過,收屍?
我仍只是站着,擡頭淡淡的說到:“有這麼嚴重麼?洵姐姐,哪有人會去動那五萬鎮海軍呢?”
我問完這話,她好像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禁軍左都督帶人將城外鎮海軍大營圍得連一絲缺口的沒有,五萬人人心惶惶,可因爲已經成了叛軍,少不了要做一番困獸之爭!”
父親?我不動聲色的挑挑眉,繼續問,“洵姐姐,難不成您用這樣的手段‘請’臣妾過來,只是爲了說這些的麼?”
想來靈洵人在九重宮內,又盡失兵權,消息卻仍比我快上這般,我果然不能小看了她的實力。即便我佔盡先機,不到最後一刻,哪怕她親口認輸,我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她見我這副不死不活的表情,可能平日裡壓着的怒火全部都迸發了出來,“當然不是!”
我回以淡淡的笑容,又漫不經心的挑起了指甲,這兩日沒有好好修整,顯得有些長了。
“本宮猜,若是本宮不說,恐怕你還在承乾殿裡惴惴不安吧?擔心城外的情況。”
我知道她是故意諷刺我消息緩慢,也是藉此讓我保留着對她的忌憚。這我當然知道了,而且不用她說,我也不會輕易就鬆懈了下來。“那倒是要謝謝洵姐姐了。”
“是嗎?”估計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她有些訝異,但畢竟是心長在腹中之人,城府之深,無人能夠窺測,“不過本宮倒是好奇,貴妃在承乾殿忙了許久,就是爲了解所謂的京城之圍吧!可即便本宮所做的一切都付之東流,貴妃又能怎樣呢?就算本宮最終以謀反論處,貴妃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她說完,看向我的表情纔有了無盡的嘲諷。
“臣妾愚魯,還請姐姐明示。”
“最多不過十天,皇帝就會因爲毒入五臟而死,你費盡心思,最終不還是爲他人作嫁衣裳?”
我心裡不禁生出怒意,的確,若是靈脩已死,我又能怎麼樣呢?
“難道,姐姐不也是爲他人作嫁衣裳麼?還是說,姐姐打算做一代女帝不成?”我依舊漫不經心的挑着指甲。
“當然不是!”她一口就回絕了。“本宮自然是有合適的人選,皇帝若是駕崩,宮裡由本宮掌控可要比由貴妃掌控穩定得多!至少,本宮不需要改朝換代,也不用扶立一個一歲大的孩子做皇帝。”
靈洵啊靈洵,你這是拿靈脩的死當作基礎來跟我談條件,希望我能夠從大局出發,主動放棄麼?
別說靈脩有夜雨救治,根本死不了的,就算他真的有個什麼,我怎麼可能放過你呢?
“不用改朝換代?不用扶立幼帝?姐姐的人選是夜雨吧!”我懶得跟她東扯西扯,乾脆直接點題。
她對於我提出夜雨,只有一瞬間的停滯,不過以靈脩與我的關係,我知道這個秘密,絲毫都不用懷疑。
“不錯。”
“那麼,他願意麼?”我都不屑去想這個問題,夜雨恨不得離皇宮遠遠的,還做皇帝?
果然一擊即中,她臉色有一刻是十分的難看。不過,隨即便恢復過來,“他以前不願意,是因爲畢竟是親兄弟。不過,皇帝駕崩,無論是爲情爲理,他一定會出面。”她說得自信滿滿,我在心裡不停嘆氣。
“皇上不好麼?”我的心霎時充滿了苦澀之感,替誰呢?是靈脩,還是夜雨呢?
“當然……不……”她的語氣由信誓旦旦變成了唯唯諾諾,真是執迷不悟啊!“這沒有好與不好的問題,可是老天該是公平的,皇帝已經享受了三十年雨兒不曾擁有的東西,從一出生開始,雨兒的一切就都被剝奪了!本宮是雨兒的親姐姐,就不該替自己的弟弟討回公道嗎!”說到夜雨,她便又瞬間有了底氣。
我被她弄得心煩,這樣的固執,若是能說得通,那夜雨早就解決她了。
既然她想以情動人,我只能更可憐了。
“夜雨失去的一切,老天正在用另一種方式補償,可是,姐姐現在做的,卻是拿皇上的命去換夜雨的補償,這對皇上又公平嗎?若是皇上駕崩,臣妾和冀兒成了真正的孤兒寡母,難道就不可憐嗎?這樣就公平嗎?你也是皇上的親姐姐,就因爲皇室的規矩而嫉恨無辜的皇上,對皇上難道就公平嗎?”我依舊只是淡淡的,只是眉眼間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平和。
“你就沒有想過,你到底是爲什麼而記恨皇上嗎?拿夜雨當藉口,就是你對待親弟弟的方式麼?”我忽然間明白,夜雨一直想要確定的是什麼事情了。看來他最終不願意再與靈洵有所瓜葛,是得到了答案吧!靈洵一直拿他當做藉口,自欺欺人,其實她對靈脩動手,直接原因,還是靈脩那道徹查地方大員的聖旨。
我說完,連大氣都不喘,只是皺着眉看着她。
她身邊兩個丫鬟,靜思抱月,都只是低着頭,各守各的本分,彷彿我和靈洵根本不存在一般。
半晌,她幽幽的開口,“你說完了?”
我沒有出聲。
“發泄夠了?”
我仍舊靜靜的站着。
“本宮不想做女帝,可是大長公主的頭銜也不能容皇上任意踐踏!”她雙目圓睜,戾氣盡現。
“一個不聽話的弟弟,和一個聽話的弟弟,你說,你會喜歡哪個呢?”她懶懶的開口。
我心裡一嘆,果然是這樣。“只怕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是嗎?本宮不信。皇上打小就不服本宮這個姐姐,倒是後來雨兒更親近些。當年本宮爲了剷除沈家而毀了自己一輩子,因此才換來了‘帝寧大長公主’的名號。皇上除了沈家,轉身就將衛家擡了起來,如今呢?本宮他容不得,皇后他容不得,衛家也容不得,本宮就看不上他那個鳥盡弓藏的做法!貴妃也是聰明人,你相信他不會對你,對左家做出同樣的事麼?”她端起靜思剛剛換上來的熱茶,茶氣氤氳,好像也溶解了先前劍拔弩張之感。
挑撥離間麼?
我自然懂,可是不幫他,難道幫你麼?連皇后都不願意再做如此沒有意義的事情了,我會麼?
“可是雨兒不同,那樣單純癡情的孩子,他一生只會在乎你一個人,一個良人和一個帝王,你看不清麼?”
夜雨?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心裡忽然釋然了,她不是不太瞭解夜雨,而是根本不懂!還指望用這種方式來拉攏我,走投無路了麼?
“姐姐這茶喝了許久了,臣妾宮裡還有事,容臣妾告退了。”我微微一福身,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兩步還沒有走出,就感覺兩道疾風吹過,我恍然看見靜思抱月兩人正一邊一個,意欲抓着我的手臂,我心生怒意,可的確不是對手。
瞬間,一個人影從我眼前劃過,抱着我轉了幾個圈,抵在了寢殿的關着的門上。
我定神一看,先前靜思抱月還在愣着,預備抓我的手還是伸着沒有收回,再看向就靈洵,一人手中持劍正對着她的脖頸,竟是子謙。
不過,子謙不會這麼做的,要麼他不會以下犯上,不然靈洵一定已經沒命了,會持劍對着她的人,只有一人!那麼,我身後的這個人,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