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反應過激了些,因爲我可以透過帷幔看見已經下牀的人影。
罷了,快步走了過去,“本宮今晚只是婉儀的一位侍女,大人不必多禮了。”
我隔着帷幔坐了下來,裡面的人也重新又躺回了牀上。“謝娘娘。”
轉念一想,“自媛媛進宮也有一年多了,今晚本宮將她一塊帶來,大人有什麼話就說吧!本宮暫且迴避一下,過會兒再與趙大人敘舊。”
趙媛一愣,我笑着走過去撫了撫她的頭髮,“去吧,我在外間等着你。”
和夏兒一併走了出來,因吩咐了府中的人只守在門外,因此外間倒也沒有人。
等了一會兒,趙媛便紅着眼睛出來了。
我看了看夏兒,示意她留下來,只一個人進去了。
果然,趙崇熙已經坐在了牀上,看來是讓趙媛扶他起來,硬撐着而已。我明白,他定然不會失了禮數,因此不想過度勞累他,便只能長話短說。
“貴妃娘娘深夜來訪,臣不勝惶恐。”早已是油盡燈枯,聲音也如枯樹落葉一般。
我淡然一笑,“惶恐的是本宮,明知大人在病中卻堅持來打擾。”
“哪裡哪裡!娘娘有什麼吩咐,萬不要與臣客氣。”憔悴的面容露出一絲笑意,卻怎麼也沒有他昔日的風采。
我羞赧一笑,“本宮今天來,卻有事請教大人。”
他略有些驚訝,“娘娘儘管吩咐。”
我坐在他牀邊,似乎也沒有顧及身份。“本宮曾聽聞,當日帝寧之亂之時,帝寧夫人似乎……”沒有奚落的意思,只是笑了笑。
“娘娘莫要取笑臣了……”他也是明白我並非興師問罪,因此也沒有特別緊張。
“本宮只是好奇,趙大人爲何會拒絕呢?”
“娘娘以爲呢?”他倒是反問了我一句,“臣若助帝寧夫人,是謀逆大罪……”
我點點頭,“大人果真是最明事理之人,比起那見風使舵的果真是活的輕鬆許多。”
他還是盡力的笑着,“說起明事理,有一人若說是第二,那天下便無人敢稱第一。”
我也被他吊起了興趣,“大人說的是?”
“娘娘的父親,禁軍左都督大人。”
我聞言一愣,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人的想法倒真是有趣。”
他也是笑笑,不帶任何虛僞與做作,只是朋友間的閒聊一般。
“娘娘恐怕想問臣的不是這件事吧?旁人的事,輕易入不了娘娘的眼。”笑過之後,他仍是極有耐心的陪我說着。
我低頭一笑,“大人果真厲害。”
說完,揚起了頭,看着他,“有個問題困擾本宮很久了,思來想去,唯有大人或可爲本宮開解一二。”
淡淡的蹙着眉心,一股氤氳之氣瀰漫開來。
“臣自當知無不言。”他雖已經衰弱不堪,但眼裡的神采卻沒有流失分毫。
“同是女兒,對於趙婉儀與右懿貴妃,大人究竟是怎樣取捨的呢?”我語氣輕柔,只是一個母親在問一個父親,而並非是有關權力爭鬥或是你死我活。
他顯然表情一滯,隨即試探着問了句,“娘娘在爲立太子之事煩憂?”
我毫不吝嗇我的驚訝,然後輕笑起來,“趙大人果真是料事如神!”
他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臣倒是不解,娘娘爲何會有此煩憂?三位皇子都還年幼,娘娘可選擇的餘地很大呀!”
我點了點頭,“話是沒錯,但等到需要本宮做決斷的那一日,本宮還能有機會求教大人麼?”
他眼睛一下睜開,隨即笑了笑,“娘娘如此難以取捨麼?”
我想着宮裡三個小祖宗,輕笑着點了點頭,“作爲他們的母妃,本宮不得不說,這幾個孩子,如若不能按長幼之序冊立,恐怕就難了。”
他顯然不能明白我爲何如此杞人憂天,但看起來還是很願意聊聊這個話題。“娘娘平心而論,更加青睞哪位小主子呢?”
我想都不必想,只是笑笑,“如果本宮找到答案了,哪裡還會來打擾大人呢?”
“那麼娘娘以爲,幾位小主子都能夠成爲聖君麼?”
我想了想,“一個溫潤如玉,一個熾熱似火,若說本性,他們是一樣的,智力也沒有高下之分。年紀只差一歲,若不考慮自然就忽略了。只是或許行事方法不同,本宮一時無法說得清楚,簡單的說,對於這個年紀的他們,還沒有碰上真正棘手的事情。”
“過於溫潤則會軟弱,過於熾熱則性情乖張,看來兩位小主子不僅優勢相當,劣勢也是同樣的嚴重。”他的確很是疲憊,眼睛幾乎快要睜不開了。
“只是,這兩個孩子,溫潤者深藏不漏,熾熱者城府頗深,大人認爲該如何取捨?”這纔是真正的難題。兩個人精似的孩子,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禁讓我想起靈脩曾經說夜雨的那句話,“換他做皇帝也不會差。”
“這可真是個難題了,臣一時也難以給娘娘一個滿意的答覆啊!”他說得有些力不從心。
我自知有些難爲他了,便引出了另一個話題,“那麼當初趙大人究竟是如何選則您的兩個女兒的呢?爲何最終會選擇了趙媛?”
“娘娘這麼問是太擡舉臣的兩個女兒了,臣面臨的問題不過是,究竟選擇繼續追隨娘娘還是與娘娘爲敵罷了。”他嘆了一口氣。
“大人選的路,可曾後悔過?”
他搖了搖頭,“如若臣當初一力輔助不孝女趙婷,臣死之後,趙氏如此一個大家族,只怕會被皇上滅的七零八落。娘娘雖不見得會保趙氏,但至少沒有了深仇大恨,下手不會太過狠決。而臣,對於以後的趙氏,也就只有這個打算了。”
他說的“滅”,並不是滅門,而是打壓他們政治上的勢力而已。
我對他說的話不置可否,因爲靈脩對輔相家族的心思,我永遠也猜不透。
“但犧牲大人的掌珠,去換取與大人感情上並不親密的家族旁人一絲少得可憐的機會,究竟合適麼?”我說的是實話,趙崇熙對趙婷的寵愛比之甄氏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是往前十年,或許臣不會猶豫,不過人老了,的確更加註重感情。臣在那日進宮等待娘娘宣召之前,一直在掙扎,究竟要不要送媛媛入宮,要不要讓她們姊妹分屬不同的後宮陣營。畢竟,送了媛媛入宮,就等於逼婷兒走上了死路。”氣若游絲,這話說起來幽幽暗暗的,讓人心裡不甚安穩。
“因此,臣相信這一切都是天意,或許娘娘日後也可用這個辦法來抉擇。”他脣邊突然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是什麼?”我突然覺得似乎答案很是簡單。
“臣留意着從前朝到承乾殿路上遇到的宮女人數,若爲單,則臣將孤注一擲,極力輔助婷兒爭取後位,要讓娘娘永世不得翻身,雖然結局難料,但臣並非毫無勝算;若爲雙,便送媛媛入宮,繼續追隨娘娘,待臣死後,望娘娘念及舊日情分,對趙氏網開一面。”他說完這話,已是極爲吃力。
我突然不知該說什麼,因爲心裡似是被巨石壓得沉重,卻又分明覺得爽朗明晰。
看着他已經閉上的眼角,不由得心裡生出絲絲苦澀。
半晌,他沒有睜開眼睛,但是卻說了一句似乎是他此生最不謹慎的話,“天意弄人,如若娘娘是臣的女兒……”
話到一半,終究還是嚥了回去。
如果我是他的女兒……
究竟是福,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