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正月十七。
正月初七，十七，二十七，晚膳是要吃麪條的。我沒什麼胃口，夏兒與子謙這一天便一直想辦法做出點新奇的花樣來。
馥兒坐在軟榻上我的對面，先落一子，“我聽說師兄賞到棲霞宮的東西大半兒都進了惠妃的小金庫了。”
我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她，拈起白子，緩緩落下。
“她倒是個閒人，總是愛到雲香殿坐着。”伴隨着一個擡手落手的動作，馥兒的柳葉彎眉一挑。
我笑笑，“不是說了去敘舊的麼？”
“昨天，今天，足足在雲香殿呆了兩天。師兄去了總是說兩句話便將她趕走，我看她真是要恨死了丁氏了。”不屑的一撇嘴。
我也是手起手落，“怎麼會？”
她爲頓了一頓，“怎麼不會？”
“惠妃又不是個傻子！”我癡癡笑道。
她瞪了我一眼，嘴角也綻開了一抹笑意。
“你嫂嫂怎麼沒進宮？”她忽然頗有興致的問我。
我邪邪一笑，“我躲她都來不及，怎會召她進宮？”
“惠妃竟真是走到了衆叛親離的地步，爲何不找尹氏呢？”她有些不解的問我。馥兒雖然才氣縱橫，卻不擅心機。
我痛快的落下一子，“陳氏坐大，尹家本就是不願的。那大司馬原是尹相的親信，現在隱隱有了蓋過去的勢頭，尹家恨都來不及。尤其惠妃又是個不肯聽話的，若真是落了難，只怕也是給尹家清理門戶了。我嫂嫂，是左家的媳婦，尹家的女兒，與她陳秀風可是絲毫沒有關聯。”
她眉心微蹙，眼神有些不耐煩。
我一笑，“是你自己要問的，知道了還嫌煩。”
她自知理虧於我，自不與我爭辯。
“這幾日李妃倒是到我那兒走的勤。”她狀似無意的說。
“是麼？”我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止，“我原以爲她早就老實了。”
“不過是無聊的緊，串串門罷了。如今宮裡，敢於結交師兄忌諱的女人的，也就只有你了。她不敢輕易來找你，便找上了我。畢竟從前也是有那麼點關聯的。”她無傷的笑笑。
早就知道馥兒與李妃有着一絲內層的關係，可讓我相信李妃只是想要平穩度日這麼簡單，我還是做不到的。
“不過，她倒是說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兒。”她突然諷刺的笑了。
我有些懶懶的，“陳年舊事了，你當真有興趣？”
“至少有那麼一宗，說的是當年靖懿貴妃的事兒，我想或許你會感興趣。”她擡起頭來看着我。
阿雪的宮女彩瑛，不是已經向我承認了殷汝蘭死於紫堂花與甄氏有着直接的關聯麼？
我微微動了動眼皮，“不是德欽麼？”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搖了搖，“若李妃說的是真的，此事恐怕另有內情。”
“怎麼？”聽她說說也無妨。
“當年皇后送去的安胎藥，多半都有藏紅花。”靈脩的確曾經囑咐衛後。
我有些驚訝，“靖懿她精通藥理，自然不會食用了。”
“不過她曾經將此事上報給皇上，皇上查看的時候卻發現藥早被人換過，虧得她是私下說給師兄聽的，不然可是欺君之罪，意欲誣陷皇后。”她冷笑一聲。
衛後原本想除掉她麼？倒是有可能。不過這藥被誰換了？我心裡突然有點冷。
“這事兒後來不了了之，但靖懿貴妃通藥理的事兒就顯現出來了。李妃總是往汝嫣宮跑，自是對這些秘事清楚的很。不過後來臨產之前，惠妃又送了很多的小物件，都是薰過香的，靖懿貴妃每天都將那些東西帶在身上。”她又落下一子。
我手一揚，頓在了半空中，“你是說，她自己尋死麼？”
“李妃也是最近才慢慢的想明白的，所以她害怕的不得了纔會不得已找到我。”
我手重重的落下，“頭三個月很危險，她又害喜的厲害，自然不會用紅花。到了臨產，早早就做好了不要大人要孩子的準備了麼？即便阿雪沒有下紫堂花，她自己也會用盡辦法去死麼？”
她有些不放心的看看我，“恩。”
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到了不得不死的地步了麼？”
馥兒不太清楚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搖搖手中的黑子，輕輕落了下去。
我從一旁的棋盒裡拈出一顆白子，隨意向盤中一放，“傷了千百次的心，卻不肯死心，便只有死路一條。”
她煞有介事的點點頭，隨即驚叫起來，“你贏了！”
我低頭一看，“半子。”
她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爲什麼每次都是半子？”
我站起身來，活動活動手臂，“半子，是近乎於希望的絕望。能夠衝破半子的束縛，才能夠看到真正的希望。馥兒，你離那個希望，只有半子的差距。”
老死在宮中，怎麼會是你應該有的結局？
她低頭沉思不語，雖沒有像對靈脩那樣冷眼相待，卻也有些不悅。畢竟阮子浩在她的心中，始終都是越不過去的那半子。
子謙一臉喜氣的推門進來，“娘娘，剛剛收到消息，叛軍降了！”
我心裡總算是穩了下來，“人呢？”
“叛軍統帥戰死，衛賊在大人領兵進城的時候見大勢已去，已經自裁了。在叛軍中找到了王珮的時候，她已經服毒了，什麼都沒問出來就死了，倒是可惜了。”他有些不甘。
我還是不能完全的放心，“長公主與靜思抱月呢？還有隋亮與陳福二人。”
“叛軍中並沒有找到，蘭陵郡已經找遍了也沒有，而且，陳福也失去了消息。”他也有些擔憂了。
的確，不能高興的太早。
“皇上知道了麼？”我淡淡的問。
“已經送信兒過去了。”
馥兒起身走到我身邊，“你家哥哥得勝，怎麼還愁眉苦臉的？這幾個人雖然重要，可是左帥鎮守在蘭陵，憑她們幾個人的力量，還能翻天了不成？我看，你對自家哥哥的信心，都比不上你對你嫂嫂的瞭解。”她笑着說，實際上是在勸我。
我也是笑笑，“你說得對，有明照在，不會有事的。”
想着想着，不自覺心情也好了起來，“子謙，去看看夏兒這麪條弄好了沒有，我突然有點餓了。”
他笑着一點頭，“是。”
我手心裡微微有些出汗，明照，果然是勝了。預計二月二能夠徹底的結束戰事，他用了幾天，不僅收了大本營的叛軍，還一舉端掉了蘭陵郡，接下來，就看接收江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