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自己家門口,我頭一次覺得有些沉重,沒有了歸心似箭的解脫之感。
我在園子裡走着,原本就無心於風景,何況眼下還是冰天雪地。人踏上去,會發出“吱”聲,地彷彿被壓得透不過氣,在爆發。
我呢?我現在不是很像正被我踩在腳下的地麼?
然而,地沒有真正的崩開。蒼茫大地,何其廣也!怎可因一時的褶皺而自毀?
終究還是碰見了真正的後宮之爭,或許就在明天,我也會捲入其中,可在逆境中煎熬出的心志,不是更加堅定嗎?
走到梅花深處,便是會心一笑。
“子謙,你看,這梅,是咱們宮裡開的好,還是婉梨宮裡開的好?”沉默之後,我開始新的生活。
他還認真的看了半天,然後慎重的說道:“娘娘,婉梨宮的梅像是經了霜打一樣,有些死兆。”
我嘆了口氣,“還是弄不好?要不移過來試試?”
他想了想,說道:“奴才儘快差人去辦。”
我點點頭,“我不想出現任何差錯,就是真的活不了,也得當面弄清楚。”
他沒接着說下去,而是轉了話題,“娘娘自己的事呢?”
我也說上正題。“你也看到,陳妃近來在宮裡氣焰囂張,有半個來月沒有給衛氏請過安了,這也太明顯了,不過是想讓宮裡都知道陳妃與皇后不和。殷貴妃歿了之後,玫妃本以爲可以獨寵,可半路卻殺出個陳妃,而且皇上還爲了這個女人疏遠了自己,心裡肯定不是滋味。最近皇后與玫妃走的很近,矛頭直指陳妃,欲除之而後快。”
我有些冷,便走出了梅林,向暖房走去。
“很多人現在還看不明白局勢,不知道這場戰爭誰會贏,所以還在觀望。有些人相信自己的眼光,也依附於她們的一方。我生下了皇上目前唯一的皇子,就算將來不能登基,在皇上百年之前地位也不會動搖。再加上,左貴妃生性懦弱無能,心志尚淺,小孩心性,孃家勢力又不如她們,所以皇后、甄妃、陳妃,到現在還都想拉攏我。不出意外,皇上近幾天一定會駕幸翊書宮。無論她們斗的如何,有了我,便是有了後路。”
“娘娘是想靜觀其變,還是要‘依附’於哪一方?”
我微微一笑,“萬不能靜觀其變,這個時候再靜觀其變,不是太突兀了嗎?我們也不是依附於哪一方,而是要緊跟着皇后。”
他跟着笑笑,我繼續說道:
“原本二對一,陳妃勝算不大。可這次陳妃是不會倒的,她之所以能專寵後宮,卻是因爲大司馬正在籌集應對江南瘟疫的錢糧,而這差使,兩江總督的後臺甄相也十分看重。甄妃一晚的枕邊風哄的皇上將此事交給大司馬,卻是他人所不知的。甄妃的叔叔是大司農,與此事也有密切關係,也在謀求這個差事。甄妃此舉,一是爲了在外朝中造成甄陳不和的表象,一是爲了在後宮中惡化與陳妃的關係。甄妃會做出這種有損家族利益的事,難道是因爲與陳妃關係好到了這個份上?兩人早就計劃好,等到陳妃一專寵,甄妃就與皇后結盟以獲取皇后的信任,而她們最終要做的,不是別的,正是扳道皇后和衛氏一族。”
“的確,甄妃娘娘勸皇上選擇大司馬一事,除了甄妃和皇上,也就只有咱們知道了。更能確定的是,皇后不知道。”他思忖一會兒後說道。
“是啊,以爲這樣就能騙過皇后,可她哪知道打從陳妃一進宮就已經投靠皇后了啊!自己還在算計別人,最後終歸算計到自己頭上。”我說完,有些沉重,因爲這一仗下來,一定會無比慘烈,也許後宮又要有一次大的清洗了。
“子謙啊,可別忘了把婉梨宮的梅移過來栽着,放在我眼皮底下,才能就近照料。”我吩咐道。
他引着我出了暖房,去看孩子。
從暖房門口繞出來,離孩子們的住所真的很近。
我從廊下走到門口,思語馬上就從裡面把門推開了。我笑着走了進去,卻拿不準先看哪一個。兩個孩子住在一座殿閣裡,卻並不在同一間房。
“娘……”珊兒在屋裡叫着,我心裡一動,就走了進去。
“珊兒來,娘抱抱。”我一邊從搖籃裡把她抱出來,一邊哄道。
半歲大的女兒,渾身香香軟軟的,我在她臉上親了兩口,她立馬“咯咯”的笑開了,瞬間感染了我的心情。“好帶嗎?”我問身後的思語,她眼裡盡是溫柔,“公主雖然淘氣,卻並不讓人多費心。”
我笑了,這倒像是我的女兒。“你呢?習慣嗎?”
她含笑不語,我也沒再接話。
一會兒,她說道:“奴婢九歲那年開始伺候娘娘,那時娘娘已經六歲。現在照顧公主,就像在照顧六歲以前的您。”
她的笑容仍似我所熟悉的那般親切,我也彷彿隨着她的話回到了幼年的時光。那時候的我,還在享受天倫之樂吧!
好象我在左府的時候,就已經封閉了。從幾歲開始,爹便不再與我說話了?哥哥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不再寵愛?我小的時候,好象也曾被呵護過吧!好象就是從思語照顧我開始,我的生活完全變樣。
看看懷裡的女兒,我猛然意識到我已經是一個母親了。六歲以前的日子,恍如隔世。
仔細想想,心裡升起一股恐懼之感。
那天子謙第一次迴避我的問題,靈脩與左家,究竟是怎樣的淵源?我進宮,誠如靈脩所言嗎?這麼多年,左府真的一點也不知道靈脩隱於左家的勢力?
我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
然而更令我害怕的是,現在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會不會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騙局?
十年了,這十年,我不是磨練了心性,而是封閉了自己的雙眼!
一陣眩暈,呼吸越來越困難,抱着珊兒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慌亂之中,思語從我手上接過孩子,衝子謙使了個眼色,子謙趕緊扶住我。
我心裡更驚,猛的甩開子謙的手,大步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卻是搖搖欲墜。聞聲而來的夏兒加快腳步向我跑來,我撞進她的懷裡,讓她扶我回屋。
蓋了兩層被子,我仍是不停的哆嗦。一屋子的下人,就算思語和子謙也不十分明白我爲什麼又不舒服。我明白,我從心底開始恐懼了。
在家裡的倍受冷落,進宮前祖父的叮囑,那一句“皇上喜歡有個性的女子”,靈脩突如其來的愛,冀兒和珊兒,汝蘭,馥兒,子謙,思語,甚至整座皇宮,包括我一直當作家的翊書宮,一切的一切,都讓我覺得瞬間冰冷起來。
我在這冰冷之中昏迷,越來越涼。
直至我突然感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把我從冰凍中一點一點的解救出來。
彷彿是從冬天走進春天的交會的那一日,太陽照碎刺骨的寒冰,我是冰下流動的水。太陽的光芒在我臉上照着,我漸漸的流動起來,手也環上了那人的腰。
心裡逐漸的安穩,我便睡了過去,伴隨着懷抱的溫暖。有那麼一刻,身上的溫暖瞬間消失了,我手臂間突然空無一物,心彷彿又掉入了萬丈懸崖,手在不停的抓。
當我掙扎着的時候,那懷抱好似又重新回來了,我的感覺有些迷茫。我努力的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靈脩焦急的面龐。
“然,醒了?”他對着我的眼睛,輕輕的問。
我忘記了之前的冰冷,只覺得他的目光真的如太陽一般,又一次照碎了封鎖我的寒冰。我輕點了點頭,然後被他一把抱進懷裡。
他的懷抱裡有我熟悉的愛戀,他抱的很緊,我亦緊緊的回抱着他。只是,好象有什麼感覺從我心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