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照失利,雖然可以藉機退下來,不過卻讓他本可以完美的仕途沾上了污點,若是大勝而歸,我們不是更無法抽身了?然兒,世間就是有很多的缺憾和無奈,你是一個心性淡泊的孩子,做事也有自己的分寸,不是麼?”
他仍是笑得那般溫潤慈祥,笑意甚至直達眼底。我的心被震撼了,祖父究竟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態,能夠笑得如此自然從容的對我說出這麼理性的話?想讓我與靈脩保持距離,他怎麼能這樣笑着對我做出這樣殘忍的要求?
我一直說宮裡的人冷酷、變態,靈洵爲了權力可以毒害親弟,衛後一次次的借刀殺人,殷汝蘭以死來博得我的愧疚,可我從沒有覺得荒謬。如今,祖父對我的要求,是那樣的合理,那樣的無懈可擊,可我爲何覺得荒謬至極?
“兩年了,您爲何不早些提醒我?”我含着淚問他。
“爺爺一直覺得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看着你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爺爺一直相信你會有所警覺從而有所收斂,爺爺也希望你能在宮裡過得儘量好。但是,你卻無法自拔的愛上了皇上,這是爺爺當初從未想到的。皇上對你有意,因此他對你的保護對我們有利,可你一旦爲了皇上什麼都做得出來,就會不自覺的把整個左家都扯進去。然兒,抄家滅族的危險,爺爺擔不起啊!”
沒有料到我會愛上靈脩?當我是個沒有心的人……
“呵呵,呵呵”我心冷到極致,反而笑了兩聲,“祖父的苦心然兒明白了,您請回吧!”
他見我笑了,便滿意的點點頭,掛着有如春風拂過般的笑容走出了園子,留我一人呆立在園中,半步也移動不得。
這就是生我養我的左家。
爲了生存,必須默默無聞的左家。
哪有什麼對錯可言?
又怎麼分得清孰是孰非?
只是,我到底該怎麼做?
從前我總是慶幸自己的出身,可是現在,爲何會如此心痛?
從始至終,左家與我,就是樹與枝的關係,可我們的終點從來都是不同的。樹若沒有了,枝又該何去何從?樹只肯長在自家的園子裡,枝也就不得不放棄園外的春色是麼?
當我和靈脩好不容易完全打開了彼此的心,也捱過了生死的考驗的時候,突然間告訴我這原本就是一個錯誤,祖父與左家,到底將我置於何地?
“娘,你怎麼哭了?”一隻小手拽拽我的衣角,我低下頭一看,是冀兒正眼淚汪汪的看着我。
我手胡亂擦了一下眼淚,蹲下把冀兒抱起來,他的兩隻小手就緊緊地攀在我的脖子上。“冀兒乖,怎麼一個人跑到外面來了?”
兒子的小臉兒就貼在我的臉上蹭了蹭,“珊兒太慢了……”
我被他逗得“撲哧”一笑,“誰問你這個了?丹兒呢?”
“哦,我看娘也是一個人在園子裡,所以叫她在屋裡等我了,還有珊兒,到現在還在穿鞋呢!”他在我臉上“啵啵”親了兩下,帶着小孩子軟軟的奶香,還有,嗯,那麼一點小口水。我抱着他顛了兩下,“冀兒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就剛纔啊,看見娘一個人在園子裡哭,就跑出來了。娘你怎麼了?冀兒抱抱,就不哭了啊。”說完,還煞有介事的拍了拍我的後肩。
我也在他的小臉上親了親,“好,冀兒要是乖的話,娘就不哭了。”
“嗯!”他窩在我肩膀上重重的點了點頭。
“娘……”一聲老大不情願的聲音從我懷裡傳出來。
“怎麼了?”我很是擔心。
“珊兒來了。”
我側過頭看地上,小丫頭果然嘟着小嘴兒站在地上。剛纔她只能看到冀兒的臉,所以也只有冀兒能看見她。我抱着冀兒轉過身蹲下來,和小丫頭基本平視。我心裡一想,壞了,珊兒一直認爲我偏心,這下好了,我正好又犯了錯誤。
看着女兒氣鼓鼓的小臉,很是可愛,我伸出手指輕輕的戳了戳,結果這一戳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立刻就聽見了女兒連綿不絕的哭聲。
我只好騰出一隻手把珊兒抱了起來,邊哄邊道歉,總算是把她哄住了。結果小丫頭就理所當然的窩在了我另一邊的懷裡,說什麼也不肯下來了。
孩子一歲多了,一起抱有點沉,我又怕孩子受了風寒,就抱着他們進了暖房。
“娘娘。”我還沒進門,身後就傳來了夏兒匆匆的聲音。
“怎麼了?”我扭頭問她。
“惠妃娘娘求見。”
我提不起半點精神,“很急麼?”
“看起來喜氣洋洋的,也不知道究竟爲何,人已經在正殿候着了。”
我點點頭,“知道了。”
把冀兒和珊兒放下,親了親孩子的臉,“珊兒冀兒乖乖,娘一會兒再來找你們好不好?”
珊兒小嘴一撅,不搭理我了,倒是冀兒回過來親了我一下,“娘也要乖乖,不哭了啊。”
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好。”
看看珊兒的小樣,親了一下她撅着的嘴巴,然後儘可能溫柔的對他們笑了笑,起身看了看丹兒,然後轉身走回正殿。
“臣妾叩見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我剛一進去,還沒落座,惠妃就已經一個大禮跪了下去。
我清楚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樣子,腳步虛浮的走到她面前,將她扶了起來,“惠妃姐姐這是做什麼?”
“娘娘,臣妾可是來給您道喜……”她“喜”字還沒收尾,擡起頭看向我時,硬生生的止住了。“娘娘這是怎麼了?”
我微眯着眼睛,“沒什麼,只是本宮何喜之有?讓惠妃姐姐大老遠跑一趟。”
她微微回過神,“哦,娘娘大喜。皇上今日下旨,收回了清月宮的鳳印。”
我心裡一痛,“哦?是麼?本宮還沒有聽說,只是,這是皇室的不幸,怎麼到成了本宮的喜事了?”
她的目光裡有強壓下去的不滿,不解,嫉妒,然後儘可能真誠的說,“娘娘換個角度想想啊,鳳印一收,皇后就不復存在了,娘娘自然成爲六宮之主啊,看如今的情形,皇上很可能會易後。臣妾往日承蒙娘娘照顧,自然是先來給娘娘道喜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只是微微笑了笑,“是麼?你真是有心。”
“娘娘這陣子坐鎮後宮,也讓後宮衆人心安啊!臣妾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我仍是笑笑,“本宮倒是剛剛聽說,過了年,就要籌備選秀的事兒了,丞相趙大人的兩位千金都在秀女之列,而且,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大概……就在鳳印收回之前吧……”我透過門,看外面風吹着雪的飄落,心思也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這……當真麼?”她美麗的眼眸透露出的是無盡的懷疑和恐懼,還有那麼一絲感傷。
我呢?我是什麼心情?
已經變得……不得不麻木了……
“惠妃姐姐請回吧!這個喜本宮受不起,雖然鳳印被收,可是廢后的旨意畢竟沒有,很快就又要有新人進宮了,您日後要道喜的人……多着呢……”我眼前一片迷茫,都是雪的顏色。
惠妃也怔住了,坐回到椅子上,開始暗自神傷。
我們都沒有說話,當我看到一頂明黃的轎子出現在翊書宮的時候,我好像被人掐着脖子不能呼吸一般。惠妃可能就是這個時候給靈脩請了個安就退了,我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不敢看那張熟悉的容顏。
靈脩卻終究還是走到了我的面前,見我癡癡傻傻的模樣,很是心痛的捧着我的臉,“怎麼了?”
我看着外面越蓋越厚的雪,抓着他的衣領,淚水和着悽迷的話語,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無論對誰,可我還是說了,“夜雨……他一個人在那個世界……會不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