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意義……了麼?
我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如此重要了?
“你能不能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告訴我?雖然每次都有新發現是會讓人感到新鮮,可你也明白我並非事事求新鮮的人。”我見今日他主動與我說起往事,真的很想把以前的疑惑都解開。這麼做,是不想自己再折磨自己。
“恩。”低沉的嗓音傳來,他好像放鬆了自己,任自己懶懶的靠着,姿勢與我大體一致。
於是往事一頁頁的被翻開了。
“阿姐出嫁以前,與我關係就不是很和睦。阿姐並不討厭我,卻恨極了我是太子的事實。她的確是爲了皇位的穩固嫁到沈家,最後也的確爲了自己的弟弟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夫君。正因如此,她纔會更恨透了我,因爲她會如此犧牲,絕不是爲了我。”
他的聲音還是這般雲淡風輕,我很難想象一個十四歲登基的少年天子要如何面對一個權勢滔天卻對自己心懷不滿的姐姐。
“她屬意的皇位繼承人是另一個人,因我的關係,從出生起就沒有被皇室承認過。他好像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人世一般,也根本沒有名分。因爲我,他出生起就被送出宮外,剝奪了一切本該屬於他的事物,甚至爲了日後助我被父皇安排受各種嚴苛的訓練。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任何享受的機會,把他帶回皇宮,都不會有人相信他是父皇的血脈。可是他出生那天被送走的時候恰巧被五歲的阿姐看到了。加上母妃至死都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思念,阿姐對他的印象就更深了。”
“終於,阿姐也不是柔弱的小公主了。她暗地裡找到了弟弟,雖然他也逐漸長大,可人變得陰沉。爲了讓他更加有用,他接受的訓導太過嚴苛了。阿姐這麼多年一直覺得不公平。雖然阿姐是個對宮廷瞭若指掌的人,可因爲那是童年的記憶,又因爲是母妃心裡永遠的痛,所以牽動了她所有的感情。”
“我在東宮,就不甚喜歡這個行事陰沉的姐姐,她對我更是從心裡排斥。”
“她的目的,就是讓那個流落宮外受盡磨難的弟弟,得到最高的補償。”
“那你呢?她就算偏愛那個人,你也是叫了她多年‘姐姐’的親弟弟啊!”
“是啊!我就算表面上不喜歡她,可是母妃走的早,她是我宮裡唯一的親人。不幸的是,如果沒有我,那她鍾愛的弟弟必然擁有我今日所擁有的一切。”
“因爲那也是我的弟弟,只不過,是我的雙生弟弟。”
他的聲音依然沒有顫動,可是握着我的手有些抖了。
我的手也抖了。
雙生皇子對於皇室,絕對是弊大於利,兩者必舍其一……我的靈脩,被保護着……可是另外一個……被捨棄了……
長公主有些畸形的心態,此時我好像也不是那麼不能理解了。
人幼年的印象,總是頑固的吧……
“就算你沒有任何錯,她對你的恨也不會終止吧!”
“也許吧!皇室裡,又哪有對錯可分呢?”
他說的對,皇室裡又哪有對錯可分?
我仔細的回想着自己所經歷的點滴,就發現更有趣的一點。“靈脩,你的弟弟,就是夜雨吧!”
“呵”,他點點頭,“費盡心思想扶上帝位的人卻早已成了我的好兄弟,阿姐怕是更覺得我夠陰險了吧!”
夜雨的身世,竟是這樣的麼?
晚出生那麼一會兒,就什麼都沒了。
也許他淡看名利,可是他失去的,又豈能只是名利呢?
“那夜雨早就該知道你們是……”我心裡有些亂,既然明白,一絲一毫的怨憤也沒有麼?
“他與我,幾乎無異。從他幾歲的時候,就知道了。而且你也跟他相處了一段時間,我必須承認,若換他做皇帝,也不會差。”
“可是他不願意。他情願當你一輩子的兄弟,不是嗎?”我有些急。
“是,所以阿姐就更氣了。”
夜雨,竟是這樣的人呀!
好像跟妖媚邪惑不太一樣,心裡是這樣重感情……
“他夾在阿姐與我之間很難爲,就算他跟我是兄弟,畢竟也受到阿姐暗地的照顧,阿姐也許給了他很多連我都不曾給與他的愛……他從小就很彆扭,性子總是一陣陰,一陣陽。雖然阿姐認爲命運拋棄了他,可我看,他絲毫沒有折損。看來他與我,註定是雙生。”他的聲音裡忽然帶了些自豪。
午後太熱,我連吃東西的心情都沒有了。
“後來呢?靈衍五年的事?”
“沈府的事情給了阿姐很大的契機,她當時是很想一鼓作氣直接把皇位拿下的。老師幫我暗中壓制了她的勢力,這筆帳又被我添到了甄家頭上,纔出了阿玉的事。因爲很多原因,主要還是因爲激起了我的反抗之心,她權衡之下,只得暫時退出京城。”
“留下的人,像衛氏,對阿姐所想並不完全知曉,只有月霜還不停的對着嬪妃下手。她本來甚是聰慧,只可惜用錯了地方!”
我靜靜的聽着,聽他講過去的故事。
“然兒,我知道你一直最想知道什麼。”他忽然說到。
我只是憨憨的一笑,沒有接話。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只有三歲。”他的聲音開始柔和起來,也順勢愜意的眯起了眼睛。
“老師在不停的講着什麼帝王之術,我聽得實在頭昏腦漲——靈衍五年以前我一直排斥做皇帝的。透過窗子,我看夜雨正在學劍,劍勢有些零亂,恰巧那天你父親不在家中,我就趁機攛掇老師去指點他兩下。”
“老師當然知道我想幹什麼,可是他一向對我嚴中帶寬。我就如願以償的溜了出來。”
“我與夜雨在左家修習之事是絕密,地點也很隱蔽,是在北院的一個小花園下面。那個時候,你的幾個哥哥也秘密的在接受左府真正的教育。我溜過去看他們在看什麼。”
“結果我發現有個小小的身影,先我一步,已經偷偷的坐在屋外的一角,煞有介事的聽着裡面夫子的講解。我當時是覺得好玩兒,悄悄湊上前去,又不敢靠的太近,就躲在另一側。那天夫子正在給你十幾歲的哥哥們講《左氏春秋傳》,可其內容卻十分深奧,與左傳本義也未必相符,那是左府特有的解法。遇到一處講的有理的地方,我還來不及叫好,就發現那小傢伙從小小的衣袖裡抽出了紙和筆,在寫着什麼。我用輕功懸空,卻發現寫的是夫子方纔講的‘燭之武退秦師’一篇,末了,還加上一句,‘大勢已去,徒勞而已。’”
“我一向叛逆,會有這種想法並不奇特。可一個幾歲大的小娃娃,有這種見解,且能手書,着實讓我震撼。”
“更讓我震撼的事,左明照因爲淘氣向窗外張望的時候瞥到了娃娃,引着他們出來逗,這個小傢伙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張紙胡亂的畫滿,絲毫看不出寫過字的痕跡。”
“我怕被發現,只得迅速的溜了回去。”
“那個讓我震顫的孩子,卻怎麼也無法離開我的思緒了。”
“左明照是你的三哥,你三歲的時候就這般異於常人,你說,我怎能輕易的放開?”
“其實那個時候你只是偷溜北院的,季子謙找到你的時候,你正追着明照跑。”
“五年阿玉出事,其實我之前是有預感的。”
“那晚我好不容易逃過阿姐的眼線到了你家,沒過多久,何貴兒就來通知我說阿玉要生了。老師和我都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與汝蘭當時相類,我還是選擇了犧牲她,給阿姐一個不得不退的理由。”
“可是阿玉畢竟是我的人,她要生下的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坐到一半還是忍不住要回宮。老師當然不會允許我這麼做,而且那時宮裡戒備森嚴,我回去也進不去。但是老師畢竟是疼愛我的,他就定定的坐在我旁邊,讓我自己選擇。”
“我還是走出了房間。可是,我並沒有走出左府,因爲我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在花園的小徑上不斷地找着什麼。我派人跟着她三年了,怎會認不出她是誰呢?”
“最後卻是爲了幫你找丟失的手札,誤了我回宮的行程。”
“也讓我漸漸明白,我早已習慣去做一個皇帝,用一個帝王的眼光去看世界。我甚至覺得,我不可能擺脫得了不停的犧牲。”
“然後我就發現,我與東宮時的太子,早就不是一個人了,我已經變成了心狠手辣的帝王,再不會關心不相干的人的死活。”
“然兒,你現在還真的想知道嗎?還想知道我都做過什麼麼?”
“原來你真的在我那麼小的時候就見過我了呀!”我心裡很詫異,那個時候他已經成婚,我只是個幼童,他喜歡我,說出來有一點點恐怖。
“那你呢?你對我就一點印象都沒有嗎?”他好像在調笑一般,彷彿在拿我開心。
可我認真地回想了。
“沒有,你說的兩件事我幾乎一點印象也沒有。雖然我的記憶力很強,對幾歲時候的事也能記得一清二楚,卻獨獨不記得你說的這兩件。你確定那個孩子是我麼?”我着實疑惑。
“在你家裡,能讓明照掛心的妹妹,還有第二人麼?”他的眉角一挑,我發覺這個神情果然與夜雨極其相似。
我輕哼一聲,“他?他的確只欺負我一個人。不過那也是我很小的時候了。我在北院獨居之後,就幾乎沒在見過他。”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因爲很委屈。
他看我的眼神煞是心疼,“其實你獨居北院,真的是因爲我。”
我眉心皺起,“爲什麼?”
“我因爲你而失去了最後救阿玉的機會,老師知道之後,怕將來若有一日我心生悔意會遷怒於你,加上他並不知道我很早就見過你了,所以從那之後就把你慢慢的圈禁起來。我也怕這件事落到甄家耳中,以現在阿雪的作爲,我一直慶幸當時沒有再進一步的舉動。所以我也暗示子謙儘可能封鎖你所有的消息。因爲我常在北院出入,所以子謙也沒有引起老師過多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