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寢殿內,皇甫澤獨自一人躺在軟塌上,殿內沒有一個宮人伺候,倒顯得冷清,甚至有幾分死氣沉沉。
他手中握着一個小木人,細細的看着她的眉眼鼻脣,如若打量稀世至寶。小小的人兒只有他半截中指那麼大,卻填滿了他整顆心。看着那淺笑的嘴角,他眼中卻含着一絲淚光。
昨夜的事情再次的涌進了腦海,她將匕首狠狠刺進他胸膛的時候,他看到她眼中的冷漠。那一瞬間,她不是笑顏燦爛的清水,不是任性可愛的姬清雅,不是低眉嬌羞的雅嬪。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情仇。
他的心好似被冰凍了,沒有疼痛,只有寒冷。
他握緊了手中的小木人,輕輕地親吻,眼中的一滴淚卻順着眼角滑落。
“清水……”
忽然殿門被推開,他吃驚地望去,誰人不經通報便私自闖進來。
門外一襲水綠色的襦裙,正是昨夜的那件。他動了動身體,努力的做起來。
清水望着他,臉色蒼白,目光無採,精神萎靡。見到她的時候,不知道將什麼向懷中揣了揣。
待走進,她才注意到他寬鬆的衣領裡面纏繞的繃帶。隱隱有血跡。那傷口至少有兩寸深,流了那麼多的血,他現在身體一定很虛弱。從他的臉色上面也能夠看得出。
她立在軟塌前片刻。
“爲什麼不殺了我?”她問。只要他一句話,她現在就可以是冰冷冷的屍體。
皇甫澤看着她的臉,小木人和她是多麼的像。許久,他緩緩的開口:“捨不得。”
清水頓了頓,嘴角冷笑,轉身離開。
“清水。”皇甫澤喚道。
清水停下腳步,背對着他不回頭。
“你爲什麼不殺了我?”他反問。
清水愣了片刻道:“你是皇上。”邁步離開。
皇甫澤不禁自嘲。“皇叔,爲什麼會是你,爲什麼偏偏是你?”他砸了下牀邊,門外的宮人以爲出了什麼事情立即的趕了進來。
清水回到了自己的寢殿內,便讓人準備熱水,她要徹底的將自己清洗一遍。
傍晚的時候,殷商過來。昨夜的事情他已經猜到了大概,很擔心這件事情會惡化到他無法控制的地步。
看着清水沒有什麼大礙,也放心了。
清水便問及關於後來發生的事情,才知道皇甫澤爲了保她,聲稱是刺客行刺,現在獨孤繹和陳昱,一個在嚴加護衛,一個在追查殺手。
“樓清遠之事如何了?”她問。
“現在還沒有審問出任何的結果。”
“樓清遠既然聽從表哥的命令前去刺殺皇甫卓,想來也不會是背叛。只是他太過粗心,竟然是被抓。表哥可有辦法讓他脫身?”
殷商靠在椅背上,微微的嘆了一聲,“這幾日圍獵,宮中戒備鬆懈,我已經讓人在宮中內外查了一番。昨夜傳來消息,谷大夫和寧兒的確是樓清遠所殺。”
“表哥從何處查到此事?”
“樓清遠的妻子閔蘭招供。”
“他爲何背叛?他應該不是受平王指使,那是何人指使?有何目的?”
“他似乎並沒有與閔蘭說,閔蘭對此並不清楚,似乎是被逼迫。無論是爲何,他暴露自己的身份,並且被人利用,殺害自己的同胞,便是死罪。”
“表哥準備不救?”
殷商沉默了須臾,點了點頭。
“表哥就不怕他真的背叛,將我們的事情都捅了出去?”
“我已經暗中讓人給了他消息,爲了閔蘭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不會這麼做。”
清水心中還是猶豫的,但是看殷商這般的篤定,心中也稍稍的安了許多。
就在次日,清水便聽到了孟萱的稟報,樓清遠自殺了,死前還留了一封絕筆信。
“信中是什麼內容?”
“聽看管的侍衛說,信中內容是直指扈從原將軍,說是受了扈從原將軍的威脅,刺殺平王。”
“扈從原?”清水詫異,扈從原多年來一直身處西北邊關,是武人,對於華京城有沒有殷商這號人都不知道,自然是不會與他們爲敵的,更不會威脅樓清遠殺谷大夫等人?那樓清遠的絕筆信是捏造的,他爲何這麼做?
清水在殿內踱了幾步,旁邊的孟萱道:“扈從原駐守肅山多年,手握西北重兵,多次擊退赤狄。”
清水心中這才明白原因。這封信就是要讓皇帝對扈從原產生懷疑,扈從原本是前太子的的人,因爲常年在外,所以沒有受到牽連。但是郭氏早對他手握重兵之事耿耿於懷,一心想巧立名目奪取他手中的權力。樓清遠這是給郭氏一個機會,只要郭氏大做文章,必然能夠看似名正言順的將扈從原打壓下去。
殷商派慕容公子和靳白前去西北邊陲也有幾個月了,進展卻很緩慢,只要扈從原被朝廷問罪,對於他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昨日,殷商讓人給樓清遠傳了話,他也知道自己已經是必死之人,爲了救自己的妻兒,也是爲了恕罪,才自殺,並留下這一份莫須有罪名的絕筆信。
皇甫澤看到信的時候,震驚不已,沒想到自己身邊的侍衛竟然是扈從原的人,是前太子秘密安插的線人,當即便發了火,郭東攘等郭氏之人便立即的請旨要召扈從原回京陳罪。
皇甫澤身上重傷,加上清水的事情,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扈從原這個時候撞了上來,他哪有心思去細想,便依了郭東攘,讓其立即的去查辦此事。
由於皇甫澤傷重,車馬勞頓很是不便,便在行宮休養幾日,傷好了些才動身回宮。這幾日清水沒有在踏足半步皇甫澤的寢殿。只有皇后江流霞在身邊伺候。
衆臣都是對清水的行爲議論紛紛。皇上之前未有寵幸,但是此次圍獵將其帶着,這是莫大的殊榮,如今皇上重傷在身,卻不在左右侍奉。
清水卻是聽着,不置一詞。
皇甫卓也好似消失了一般,幾日也都沒有人影,在遇到殷商的時候問及,原來是一隻在與皇帝和郭東攘周旋扈從原的事情。
幾日後,回到宮中,太皇太后知道皇帝受傷,立即的前去看望,然後便將清水叫去訓斥了。怪罪她不知本分,不在身邊伺候,然後叫來幾個嬤嬤,吩咐道:“這雅嬪妃關進自省院去。”
衆人都是吃驚,自省院那時冷宮,關着的都是犯了錯或者是家族有罪的妃嬪,雖然保留着嬪妃的位分,卻與宮婢待遇無差。
弱水聽後,嚇得面色都變了,立即的跪下求情。太皇太后本就對她們姐妹都不喜,看她求情心中卻更是不悅,直接道:“頌妃若是不捨,便一起過去吧!”
清水立即的攔住了弱水,然後俯身道:“臣妾有失本分,自當前去思過,妹妹一心侍奉皇上,還請太皇太后寬宥。”
“後宮專寵,本就是壞了宮中的規矩,是大罪。也該去好好的反省反省。”
“太皇太后……”
“皇祖母,”皇甫澤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他一把甩開宮女,顫巍巍的走進去,拱手施了一禮,“她們並無過錯,是朕未有自制。”
“你……你說的是什麼話?”堂堂皇帝,竟然毫不顧及自己的顏面,爲了兩個妃嬪將罪過攬在自己身上。“你是皇上,她們身爲你的妃嬪,就當多多勸說,這也是她們的本分。”太皇太后激動地訓斥,“如果不處置她們,日後這後宮如何能夠有規矩?”
“皇祖母……”
“帶下去!”太皇太后毫不退讓。
幾個嬤嬤立即的上起來。
“住手!”他立即的吼道,“今日誰都別想碰她們!”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太皇太后拍着桌子氣罵,想來聽話的孫兒,今日竟然爲了兩個低賤的女人頂撞她。她心中的氣更加的不順,衝嬤嬤吼道,“帶下去!”
“閻昌!送頌妃和雅嬪回宮。”皇甫澤態度很強硬,他還從來沒有這般的和太皇太后直面相對過。
“你是要氣死哀家嗎?”太皇太后,撫着胸口,氣都喘的不勻。
“皇祖母!”皇甫澤的聲音稍稍柔和了下來,“她們是朕的妃嬪,自然是要朕來處理。皇祖母不必再操心了。”
他轉身離開,到了錦榮宮外覺得胸前的傷口陣陣刺痛,剛剛激動牽扯到傷口。
弱水看着他,很是心疼,立即的上前去攙扶着他。清水卻是目光冷淡,沒有任何的關心和感激。只是衝她屈了屈膝,“臣妾告退了。”然後轉身離開。
他好似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都是冰的。她離開時候漠然的目光,更是讓他心寒。他低頭看着左胸口的傷,如果那夜他沒有那般的粗魯,沒有想要了她,她就不會這般的冷漠。
弱水也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怪異,但是現在皇甫澤有傷,不由她多想,直接扶他回寢殿,這時候太醫已經過來。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大礙,所有人也才放了心。
入夜的時候,清水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繁星。夜風吹來,冷颼颼,卻讓意識更加的清醒。深宮之中,她走的太辛苦。這本就不該是她來的地方,也不該是她可以待的地方。她似乎明白了殷商爲何當初那般的阻止她入宮。哪怕只是陪綠倚都不被允許。
這裡每一寸土地上都豎着一把尖刀,只要你倒下,就不會有生路。所以即便是再苦再累再艱難,都要穩穩的站住。
身邊雪鴉忽然叫了一聲,她側頭看去,雪鴉茫然四顧。她不由得想到了皇甫卓,想到他便想到了藺若芸,想到她們之間親密無間的行爲,她心中就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