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地沉了,客人們陸續地告辭。我在洗手間嘔得昏天黑地之後,捧着楚方睛煮好的牛奶,帶着我那條名叫法仔的狗,來到陽臺上,而我的貓在玻璃門裡不快地叫着,這是它對法仔的妒嫉。
我坐在沒有冷氣籠罩的陽臺躺椅上。我望着萬家燈火,危機一次次地降臨在我的朋友身上,雖然到眼前爲止,除了我之外,還沒有人因此而受到物理傷害,但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鬼,或者說靈體,害人是不必下毒的,可是陳文礴兩次遇到的和我發生在張麗公司樓梯上的事,卻似乎是與陳文礴舊辦公室的那個女鬼有關。到底是人還是鬼?碟仙警告的是陳文礴,但直到現在爲止,對他和我都只是一個又一個的警告,反而是張麗遇到了真正的危機。到底這個人或鬼要害的人是誰?石英傑提出劉秀美的嫌疑不無道理,但她的確不像要害張麗,只是知道一些事情,也許,應該從劉秀美身上下手。
夏夜的風吹過,夾雜着悶熱。法仔在我腳下伸出舌頭“嗬、嗬”地呼氣,我想也許對於一隻歐洲血統的狗,夏天裡讓它呆在一個沒有空調的地方,的確是一種很殘酷的折磨。於是我靠在躺椅上,向後伸手把陽臺的落地玻璃門推開一點,示意法仔進去。
法仔並沒有像平時一樣飛快地躥進門內,甚至連轉身也沒有,它的四腳緊緊扣着防滑磚的縫隙,開始朝着陽臺外狂吠。我不解地順着法仔吠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幢還沒建好卻停工了的大樓,腳手架已拆掉,地下是一片廢墟,在這個城市裡,人們通常把這一類樓稱爲“爛尾樓”。一個個還沒裝玻璃的大窗像怪獸的嘴一樣大張着,黑洞洞的沒有一絲光亮。慘淡的月光,照在那幢爛尾樓惟一一面貼了瓷磚的牆上,使白色的瓷磚漾着青光,彷彿在追悼這幢樓的命運。
那片泛着清光的白磚看久了漸漸地有些朦朧。也許是我剛纔喝了太多的酒吧,我站起來,使勁眨了眨眼,望向其他的方向,映入眼簾裡的景物如常清晰,轉過來看那棟樓,卻越來越朦朧,就好像隔着一層毛玻璃似的,怎麼也看不清楚。法仔仍在吠着,家裡的貓,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落地玻璃門的門縫裡躥了出來,與法仔並排朝着那幢樓,拱起背,一根根金黃的毛豎了起來。
我再望向那幢樓,一片朦朧,今晚,月圓。
作爲一個唯物論者,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屋拿出望遠鏡,調好焦距正要望向那座樓,這時我腦袋傳來抽搐的感覺,漸漸地,我失去了知覺……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張麗OFFICE的長沙發上,頭劇烈疼痛,迷迷糊糊地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房間裡坐着石英傑、張麗和她公司的幾個員工。
“我爲什麼在這裡?”我有點茫然地向其他人道。
石英傑道:“我在樓梯間裡找到你,你彷彿讓人催眠了一樣,自言自語手舞足蹈。叫你也不回答,我只好把你敲昏了扛回來了。”
嗯,怪不得剛纔我感覺到頭很痛。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卻沒有意料中的大包。慢慢地定下神,擡頭望了一下牆上的鐘,3點40分,大約離我到樓下大堂有半個小時吧。那麼說,我之前經歷的,都是幻境?
張麗在邊上笑道:“所謂黃粱一夢,荊大哥,你沒有夢到自己封侯拜相吧?”
我苦笑着接過劉秀美端進來的咖啡,真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當我喝下第三杯咖啡,又幹掉兩瓶人頭馬的酒版,我總算定下神來,聽張麗述說她剛纔發生的危機。聽着聽着,我覺得彷彿在哪聽過這件事。對了,就是在剛纔的幻境裡。我的心不在焉似乎沒有人發現,張麗已講完了剛纔在公司裡發生的事,這時石英傑果然開口了,我甚至知道他說話前要向張麗使個眼色,把其他人哄出去。
果然,石英傑望了張麗一眼之後,張麗便把其他人都哄了出去。這時,我覺得這時候石英傑應該會說“張麗你爲什麼還是堅持不報案”,心念方起,耳邊已響起石英傑的話音。天,這種感覺真不好,難道說因爲剛纔進入了幻境,或是石英傑在我頭上一擊之後,我有了超能力?
這時我聽見張麗道:“爲什麼?這不可能,你們別老針對人家,我和你們說過,人家秀美還救過我呢!”
我有種想說話的衝動,我覺得我應該對石英傑說話,我甚至知道,我將會說:“她提醒過你一次未必以後不會害你。老實說,石英傑,我最懷疑的就是你,每次有事你都很巧合地出現。”
果然,我說了。說出這句話以後,我覺得有點無聊,但也有點高興。無聊的是,這樣生活就失去了新鮮感,如同欣賞一部早已看過的電影;而這種可以預知未來的能力,又使我有點興奮,我想我再也不用去工作,以後專職買彩票或狙擊股票好了,也許許多成功的股壇狙擊手,都和我一樣,擁有這樣的能力。
但過了幾分鐘,我就有點煩了,我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工具,播放着已經錄好的臺詞。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去改變這種狀況,我甚至可以預知到,一會我下樓所上的計程車車號,以及司機的模樣。
現在的感覺,如同自己是一個演員,在聲情並茂地念着編劇早已寫好的臺詞,如果需要流淚,我就流淚;需要激動,我就用力揮舞肢體……如果演員忘記了臺詞呢?想到這裡,我打了個冷戰,如果演員忘記了臺詞,那麼只有被換人了。
我口不對心、不知所謂地又說了一句:“什麼意思?”然後,張麗和石英傑便繼續說着我早已瞭然的臺詞。不行,如果這樣下去,起碼對於我的個性來說,生命一點意義也沒有,而我預知未來的能力,也等於沒用。我決定打破現狀。
我在蓄積着力量、集中我的注意力,因爲我知道,什麼時候,是輪到我開口。我決定,在那一刻,我將不說話。終於,石英傑這句話說完,就要輪到我點頭說話了。我用手向後扯着自己的頭髮,用牙齒咬着舌尖,但輪到我說話時,我還是說了:“以前可以,現在不行,但如果我離提款機一米的話,就可以。當然,三千塊以內。”
但是我沒有點頭。我突然覺得腦袋比剛纔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