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張天師的傳人,爲什麼要再進去呢?
我實在沒有理由去救沖虛。因爲我和他根本就沒有關係,連同道也算不上。再說,三次較量中,除了一次我和沖虛合力,和“他”鬥了個不分勝負之外,兩次我已經明顯不是對手,我這次的出幻,只是對方選錯了場景,如果我進到一個是以連馬克思都還沒出生的年代作爲背景的幻境中,我怎麼出來?在這種場面失控的情況下,也許我先救走陳文礴,是一個無論對哪一方都比較有說服力的做法。
不要恥笑我的軟弱,也許死亡和失敗都並不可怕,但當在實力太過懸殊的對手面前,一敗再敗的時候,當我知道,我的努力不過是螳臂擋車時,選擇明哲保身,也許是沒有法子的法子。況且,我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我踢開陳文礴身前的東西,拉起他就走,陳文礴反手扯住我,問道:“沖虛呢?”
我厲聲喝道:“來不及了!要不用你的命去換他的命,你願意嗎?!”
陳文礴聞言呆立在林蔭道上,也許我心中有着一些對衝虛的虧欠,我下意識地提高聲音,對陳文礴吼道:“並且就算我們兩條命都填進去,最多也是陪他一起!你走不走?”我瞧他不出聲,用力地推着他道:“不走你去陪他啊!去啊!”
這時陳文礴清醒了起來,推了我一把,自己向前狂奔,跑了幾步扭到腳踝摔倒在地上,他在地上邊向前爬邊嚎叫:“不!就算我只有一天的命,那就是我最後擁有的東西了,我爲什麼要用我最後最寶貴的東西去陪他?!不!我要去和張麗一起過完最後的一天!”叫着叫着,又不爬了,從兜裡掏出手機,喃喃道:“不,媽,我要給媽打個電話,媽,我、我之前太忙了,老是掛你電話,我這次好好和你說話……我、我……”
這時,我彷彿想起一些什麼,我走過去,把陳文礴扛了起來,走到銅人陣中間,把他放下,對他道:“你不會死的,放心吧,不用給你媽電話了,打電話叫保安來接你吧。”然後我緊了緊領口,拾步向林間小徑走去。
這條樹蔭圍繞的林間小道,在都市中的任一間寫字樓來說,都是很奢侈的。這曾是我羨慕陳文礴的,但此刻走在這裡,我心中只有一浪接一浪的恐懼,而沒有一絲閒情逸致去玩賞蘿藤畔上的蝶舞。
我爲什麼回頭?在這恐懼中,我在心裡問自己,沒有答案,也許僅僅就因爲,我曾經是一名軍人。不是當過兵扛過槍就是軍人,一個軍人就應有赴死的心,有涉險的膽,有肩負重任的覺悟,這不論在哪個軍隊,都不會有兩樣。在閃擊的裝甲羣,在諾曼底的灘頭,在莫斯科的城下,在緬甸救助武器遠比自己優良的英軍的那些勇士,在被炮火削低了若干米的狙擊兵嶺,無不如是。
呼吸漸漸地平緩下來,如果說救下陳文礴這個博士,是因爲他是我的兄弟;那麼,回頭來救沖虛這個道士,就在於,我曾是一名上士。
那古舊的圍牆就在眼前,我坦然走了過去,對着鏡子,踢出一記鞭腿,也許這一腳會劃破我的腿,會割裂腳上的血管,也許會令我深陷到,這件本可以抽身的事之中。因爲我終究不是十年前的某軍偵察專業裡的軍區比武尖子了。十年,可以令許多東西松弛下來,無論從思想到肌肉。但我想,我應該踢。
公司的入門處,盪漾着月光的玻璃鏡子碎片,散落了一地,我對着碎片輕蔑地笑道:“我接受你的驚訝。”然後我走進陳文礴的房間裡。
正要把一道符貼到自己額頭上的沖虛,終於因爲我扭脫了他的手關節而無法達到目的,他另一隻手上的木劍,也因爲同樣的原因而掉到地上。
當然我扛起他之前,爲了免於他掙扎,我在他的頸動脈上砍了一掌。
我用空着的一隻手,對着銅鏡,整了整我的長髮,擠了一顆現在很難在我臉上發現的青春痘。
我難道不需要也把這面銅鏡打破再走嗎?
我爲什麼要打破它呢?它只不過是一面銅鏡罷了。
我扛着沖虛,走到銅人陣,幾個保安陪着陳文礴在那裡,當保安了解了我們是因爲深夜加班後在林蔭道上摔倒,表示了將會向學校反映,多裝幾個路燈之後,我們上了計程車。我幫沖虛接上手骨的疼痛,甚至不用掐他人中就可以讓他醒來,這時手機響了,一瞧是家裡的號碼,應是方晴擔心我打來的。
我按下接聽鍵,手機裡傳來保姆小蘭的聲音:“先生果然高人,着相與否,混然一心,以浩然正氣破幻境,以旌旗百萬之勢破重圍而出。妾本欽佩,然踏月前來,卻又因何杯茶未沾便奪門而出?”電話裡的聲音頓了一頓,一聲幽幽的長嘆,又道:“唉,必乃賤妾出身低微,禮數不周,待慢先生,思前想後,不知所措,惟有登門負荊請罪,今已到貴府,還望先生速來教我。”
我條件反射地掛了電話,打了個電話回家,接的是方晴,我和她簡略地說了這件事,她聽罷和我說:“沒什麼事的,小蘭也沒事,一直和我在下棋,你別上當,不要忘記,家中的風水局都是我設的,我當時去定購法仔,也是算過它的出生時辰的。自保我想還是可以的吧。”
掛了電話,我長舒了一口氣,但電話又響了,還是家裡的號碼。一接電話,卻又是那個莫名的聲音,我強定心神,笑道:“卿本佳人,落落間,大家之雅,其韻繞樑,何因不期而訪乎?”
電話裡的聲音道:“哦?敢問先生意下若何?如有所示,妾當從命。”
我望了望剛剛痛醒的沖虛,和驚惶失措的陳文礴,苦笑道:“善,不若便約陳君案前如何?”
“好,依先生所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