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寒,樹椏輕叩窗櫺,月影投在茜紗窗上陰惻惻地晃動不停,伴隨一陣疏落的響聲,湘綺無法睡,瑟縮了身子靠去一旁,只僵僵地臥着閉眼,身邊的小丫鬟們早已入了夢鄉,偶爾聽到幾聲夢囈和輕笑。她本身心中有事剛輾轉反側幾下,又警覺地微微闔了眼保持身子不動,怕擾了姐妹們的好夢。
院落裡傳來一聲狸貓的叫,難道雪狸忘記將乖乖圈進房裡嗎?湘綺掙扎着翻身起來,春晚卻是冷似初冬,她披件小襦襖起身,掀開水紅碎花軟簾,推開門,吱呀呀的聲音中,迎面一陣涼風激得她一個激靈,瑟縮了身子掩口打個噴嚏。她躬了身子在角落裡四處望着喊:“乖乖,你在哪裡?是你嗎?”
她撞起膽,近來聽人說曾在後園撞見過四姨太的魂魄在夜裡出來遊蕩,不禁更是膽戰心驚。
猛然間一隻大手從背後探來捂住她的嘴,堅實如鐵箍,驚得她掙扎踢踹,但那人另一手摟住她的腰拖了她向暗處。湘綺驚得魂飛魄散踢踹掙扎,卻顯得乏力,突遭意外劫持一時沒了方寸。只在驚急時,耳邊一熟悉的聲音低沉沉的說:“小姐,別慌,是我,德四!”
“德四叔?”湘綺停止了掙扎,只眨着眼判斷身後那聲音。
“小姐,德四總算尋到你們了,虧得老關婆娘指點。”果然是德四叔,父親的親從,跟從父親鞍前馬後二十年,她和哥哥們年幼時就在德四叔懷裡玩耍,平日裡只要聽到德四叔噔噔噔噔的腳步聲,家人就知道爹爹回府了。
湘綺驚喜又心悸,低聲問:“四叔,果真是你嗎?”
黑布蒙面的臉揭下皁色面紗,德四叔,果然是德四叔。
“四叔,你的臉,怎麼了?”黑瘦如高山峻峭的面頰上,只在左頰斜亙一道深深的刀疤,猙獰恐怖。
湘綺的一顆心揪緊,彷彿苦熬了三個月盼得就是這一日,她總算見到了親人,見到了父親身邊尋來的親人。怕只有在父親身邊之人才清楚知道邊關發生了什麼事?那邊關臨陣投敵的懸案到底內情如何。
“被那些賊害的。”德四粗重的嗓門,不容分說就要拉湘綺走,“小姐,這裡橫豎是呆不得了。大帥被這夥
子奸賊害死了,老關也被他們害死了,他們會趕盡殺絕,絕不放過小姐你的。你速速隨我走!”
“他們是誰?”湘綺忍不住追問,猛聽人提起此事,多少覺得疑雲滿眼。突如其來的意外,不容她喘息陣陣驚濤駭浪,打得她這條無槳孤舟在江河裡漂泊,時時被無情的浪濤吞沒。
“一言難盡,此地不宜久留,待路上德四再細細給小姐講。德四身上有大帥冤情的血證,千里迢迢來尋小姐公子替大帥鳴冤的,小姐速速隨德四逃命去!”德四不容分說拉她就跑。
如驚雷炸響耳邊,駭然之餘卻也是意料之中。她深信爹爹蒙冤,但自救出小弟後她對復仇一事多了幾分倦怠,反安逸於這錦衣玉食的侯府中,樂不思蜀了。心中一陣愧疚懊惱,忘卻血海深仇豈非不孝?爲家門昭雪平冤她粉身碎骨義不容辭。
她想,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淪落池沼。如留在府中任人作踐還不如一死,既然是死都不怕,可還怕隨德四叔逃走嗎?況且還有父兄的血海冤情未白。想到此,湘綺掙開被德四緊握的手腕堅定道:“雪狸,我叫上雪狸。”
“梆梆梆”打更的聲響過去,緘默片刻的德四察看四周謹慎說:“我在府外轉了一日,護院重重無法入侯府。入夜時發現後院忙裡忙外的運東西,好像府裡有人出遠門,少了提防戒備,就混了進來。你速速隨我離去,從後院矮牆爬出去。”
湘綺也不及細想,搖晃起雪狸也不帶衣物,就隨了德四叔躡手躡腳從牆根摸索去後院。
“什麼人?”
“四處搜搜,分明是看到一個黑衣人。”
“該不是害死四奶奶的兇手又出現了吧?”
“胡說!四奶奶是失足落水,沒聽二公子囑咐嗎?”
竊竊私語聲,湘綺聽得真切,那聲音就在眼前,擦身而過。湘綺躲在假山旁心驚肉跳,只是天黑假山縫隙和黑夜掩藏住她,否則那人一轉身,就發現她主僕。湘綺才舒鬆一口氣,揉揉胸口,卻聽到一陣嘈雜腳步聲,偷眼隔了芭蕉葉望去,一隊皁衫短襟家丁提了明晃晃的鋼刀趕來,正在四下望去,驚得湘綺將身子向後貼靠,恨不得鑽進石縫裡。
隱約中,她聽家丁議論。
“分明有人在,黑衣蒙面的。”
“速速去稟告二公子得知,封了府裡四處的通道緝拿!”
湘綺心想不妙,侯府是行伍世家,平日戒備森嚴,家長護院多少沙場退下的勇士,各個武藝高強。德四叔莫要被他們擒去,可就是凶多吉少。
德四湊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姐,莫管德四,小姐快從假山後逃回去吧,伺機從侯府逃走。害咱們的人,就在這侯府中!”
湘綺驚得肝膽皆顫,愕然望向德四叔,難道這害她家門的真兇在定遠侯府中?那更是何人?
燈籠火把照得庭院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躲避身子的山石也顯得單薄,湘綺屏住呼吸,同雪狸的小手緊緊牽着,各自感覺到彼此的冰涼。
湘綺回身,只見土坡上的銅亭-夏宜亭,窗牖緊閉,縫隙中露出昏黃,色燈光,照角燈籠中燭影跳動不定,若隱若現,幾隻燈籠被風吹滅掉,黯淡一片。湘綺推了德四叔低頭閃入銅亭,急促呼吸,環視四周,竟然高高低低的陳列着一式大小的櫸木書箱。
湘綺恍然大悟,這是大公子藏書的所在。她曾記得大公子的書篋和珍藏典籍被挪到夏宜亭擱置,白日曬些太陽,又通風,入夜四門緊閉也不落潮。亭子外傳來幾名家院的咆哮聲:“留心些!這可是大公子要帶去書院的古籍,直囑咐你們小心擱置不要落了潮,可都是抄謄的孤本。”
又有人不屑地反駁:“莫不是大公子的嫁妝,怎麼這麼多箱奩,可是打定主張一去不歸了?”
“橫豎小心些就是,哪裡這些聒噪!”七嘴八舌的唱和聲,湘綺立了耳朵聽。
是卓梓大公子去雲鵠書院的書箱子,湘綺靈機一動,也顧不得許多,趁人不在掀開一隻查看,是半箱的書籍,再打開,或滿或空的,有些箱子裡竟然是鋪蓋被子。湘綺忙拉了德四叔掀開箱子低聲說:“四叔快躲進去,好歹我們是府裡的奴才,有話可編了脫身的。”
她遞給雪狸一個眼色,主僕二人就將德四塞進箱子,用錦被覆上,蓋上蓋。還不及撤身,家丁就打了火把魚貫而入,涌進銅亭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