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後院一處僻靜之地,蔣先雲於迴廊處停下了腳步:“建峰,看來你我終是無緣於上海灘暢飲了。”
陳建峰知道預感又靈驗了,他沒問爲什麼,只是看着蔣先雲,等蔣先雲將話說下去。蔣先雲深吸了口氣,說:“剛剛接到*主任從上海轉來的密信,校長與上海買辦資本家頻繁接觸,密謀*。”
陳建峰倒吸了一口涼氣:“我沒有聽錯吧,是‘*’,不是‘分共’?”
*和分共,別看是一字之差,但內容卻是天壤之別,分共,無非就是好聚好散,有如兄弟分家,會有一些矛盾,但還不至於兵戎相見,而*就大不一樣了,一出手,肯定是拔刀相向,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蔣先雲點點頭,說:“你沒有聽錯,是*。”
陳建峰還是不太相信,說:“怎麼毫無徵兆,你看校長這幾天都是笑呵呵,一團和氣,沒感覺有什麼殺氣,對你,校長也是一如從前,沒有不同。”
蔣先雲說:“這就是校長的過人之處,即便是心裡翻江倒海,表面卻是我自巋然不動。且不說你,即便是我,如果我不是接到周主任的親筆密信,我也是不信的。當然了,我和校長朝夕相處,對於我,校長還不至於心硬如鐵,痛下殺手,但對於其他共產黨人,校長就不會再有仁慈之心了。你也該想到,校長能成爲總司令,靠得是手段,而不是什麼心慈手軟,即便是自己的恩人和兄弟,但凡擋他道者,從來都是該出手時就出手,可沒有什麼情面可講。校長經常提起‘政治’二字,在校長看來,他和共產黨之間,就是一場政治遊戲,我需要你的時候,我們精誠合作,我不需要你了,我會驅趕你,一旦我的羽翼豐滿了,我就不滿足於驅趕,而是血腥鎮壓,消除隱患。”
陳建峰想起*上次於梅嶺,面對二千戰俘,咬牙切齒,就一句:殺無赦。陳建峰的心裡就是一陣涼意。*要是狠下心來,那是很殘酷的,血流成河,腥風血雨,絕不是平白臆想。
陳建峰擔心蔣先雲的安全:“那你何去何從,怎麼辦?”
蔣先雲說:“周主任有指示,讓我儘快離開九江,前往武漢。”
陳建峰問:“你什麼時候走?”
蔣先雲說:“就這一二天,我通知完自己的同志後,立馬就走,放心吧,我已有安排,不用擔心我。”
見蔣先雲已有安排,陳建峰放下心來,他問:“要不,我這次隨你一起走,咱們兄弟在一起,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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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先雲搖頭,說:“你的情況比較特殊,與我不同,我是不得不走,你是可以不走。雖然你的思想傾向於共產黨,但你不是共產黨員,對校長又有救命之情,校長對你很是信任,行爲舉止出格一些,校長都是一笑了之,不當回事。周主任的意思是現在我黨處在一個關鍵時期,何去何從黨內也沒有統一的認知,與其你陳建峰隨我東奔西跑,還不如呆在校長身邊靜觀其變爲妥,而且你手握重兵,又爲校長信任,處在權力中心,各軍將領對你陳建峰都不敢等閒視之,此等優勢非一般人能比,你在校長身邊反而能起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作用。”
陳建峰一聽,說:“周主任的意思是讓我留下?”
蔣先雲點頭,說是。陳建峰說:“就憑共產黨人俠肝義膽,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幫共產黨人倒也沒什麼關係,可我有我做事的原則,我現在不是共產黨,不受貴黨約束,幫你們共產黨我甘願,但也不是什麼事都會做,在校長沒有付諸行動之前,但凡危及到校長安全的事情,我陳建峰絕不會去做。”
蔣先雲知道陳建峰的個性,也不勉強,說:“你認爲可做,那就做,你不願爲之,我也不勉強,什麼事情得你情我願才行。”
陳建峰說可我情願跟先雲兄一起走,咱們兄弟同生共死,共進退,多好。陳建峰說要不我這就找校長辭行去。蔣先雲搖頭,阻止,告訴陳建峰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他去武漢也是權宜之計,最終黨會安排他去何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等到一切有了妥善的安排,他會給陳建峰寫信,到時咱兄弟倆再並肩作戰也不遲,不急這一時。
陳建峰說:“那好,咱一言爲定,到時你來信,我就去找你。”
陳建峰問蔣先雲有沒有話要他帶給*,到時蔣先雲一旦離開,*肯定會找他陳建峰詢問,到時他怎麼說。
蔣先雲想了想,說:“到時校長問及,你就告訴校長,我蔣先雲有話:校長待我不薄,可是我與校長終究是道不同,所以難以爲謀,這次舍校長而去,與上次舍校長而去是一般的道理,與情誼無關,與理想信念真理和良知有關。”
“就這些吧,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我的意思校長能明白就行了。”蔣先雲嘆了口氣,“這一去,山高路遠,怕是與校長無緣再會了,校長珍重吧。”
站在迴廊望過去,整個行營的庭院,銀裝素裹,白雪皚皚。蔣先雲和陳建峰都不是可以決定歷史走向的人物,面對即將到來的國共兩黨的分裂風暴,儘管惋惜儘管痛心,卻又無能爲力。
倆人默默地站了一會,蔣先雲黯然地說:“建峰,天冷,回屋吧。”
陳建峰苦笑,說:“天冷,算不了什麼,主要是想到同室操戈兄弟蕭薔之事,終究不可避免,心冷,冷徹心扉。”
陳建峰伸出臂膀和蔣先雲溫暖地一抱:“先雲兄,保重。”
蔣先雲拍了拍陳建峰的背:“彼此彼此吧。”
蔣先雲是2月14日這天離開九江的,陳建峰站在九江城的城樓之上,目送着蔣先雲和蘇懋祿帶着兩名勤務兵策馬揚鞭,漸行漸遠,慢慢地變成四個黑點,陳建峰拔出駁殼槍,朝天就是一梭子,二十響,爲蔣先雲蘇懋祿踐行。
故友已去,只餘下雪地上四排馬蹄踏過的黑印,讓人無比惆悵。
蔣先雲離開的消息,*到了傍晚方纔知曉,聽陳建峰轉述蔣先雲的留言,*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蔣先雲一離開,*隨即任命陳建峰爲警衛團團長,黨代表一職由戴致力擔任。
*與上海買辦資本家勾結之事,不日就得到了證實。陳建峰這天正在九江行營值守,有士兵進來報告,有一個叫虞洽卿的上海商人要面見總司令。
俞濟時一聽,趕忙進去通報。陳建峰則走了出去,但見行營外,站着一人,年若六十,頭髮稀疏,金絲眼鏡,貂毛頂的黑襖,長靴,撐着一根文明棍,寒風之中,倒也有着幾分威嚴。
陳建峰不知道這虞洽卿是何來頭,但見其是一古稀之人,於寒風之中,有着幾多滄桑之感,陳建峰趕忙請虞洽卿到偏房等候,以免讓風雪嚴寒,凍壞了老人的身子。
虞洽卿一笑,說:“這位長官懂得尊老愛幼,看來平時爲人很是厚道。”
虞洽卿這話有些託大,有些以長者自居,陳建峰不以爲然,一旁的士兵的忙說:“老先生,這是我們的陳長官,警衛團團長,陸軍少將。”
虞洽卿打量了陳建峰一眼:“陳將軍真是英姿颯爽,年少有爲啊。”
陳建峰笑,說:“老先生過獎了,看老先生如此篤定,不約而來,不消說,老先生與總司令認識,並且關係不錯。”
虞洽卿呵呵一笑,說:“與總司令何止認識,應該算是老朋友了。”
正說着,*帶着俞濟時蔣孝鎮親自迎了出來,*在虞洽卿面前態度少有地謙和:“虞老先生您什麼時候來的,也不提前告知一聲,晚生也好出城迎接。”
陳建峰一聽*自稱晚生,心想看來這位老先生對*有恩。虞洽卿則笑,說:“知總司令現在指揮千軍萬馬,事務繁忙,哪能讓你出城迎接,耽誤了軍中之事咋辦。”
*說:“老先生請進。”
虞洽卿也沒客氣,擡腳走向迴廊,*緊隨其後。*在陳建峰他們這些侍從面前也不隱瞞,直言:“虞老先生於我有恩,當年我在上海山窮水盡之際,全依仗老先生接濟,沒有老先生當年的接濟,也就沒有我*的今天。”
虞洽卿連連擺手,說:“總司令此言言過其實,你今日之成就全是自己奮鬥的結果,與老朽可沒有多大的干係,你我浙江同鄉,互幫互助最是正常不過。”
到得正廳,沏好茶。*一示意,陳建峰他們就知道*與虞洽卿有話要談,這是讓他們迴避。
陳建峰和俞濟時、蔣孝鎮走了出去。
陳建峰有意問了一句:“濟時,孝鎮,看來這位虞老先生在你們浙江鄉黨中有些名望。”
俞濟時說:“我對老先生略有所知,老先生年輕時就是德商魯麟洋行、華俄道勝銀行的買辦,是上海四明銀行、寧紹輪船公司、三北公司、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等公司的理事長,上海總商會會長,是上海商界有名的大佬。”
蔣孝鎮說:“如此說來,老先生在上海豈不很是了得。”
俞濟時說:“只怕與黃金榮、杜月笙不相上下,有的一比。”
俞濟時這麼一說,陳建峰就知道,看來蔣先雲得到的消息一點都沒錯,以*與虞洽卿之間的關係,*想要與上海買辦資本家接洽,自是舉手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