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謝氏家族(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謝琰一路策馬入宮,臉上是止不住的喜意。他如今雖並非千牛衛將軍,但鷹揚衛地位特殊,身在長安時亦是常伴御駕左右。故而,他便並未去衛府府衙,而是徑直去了上朝的太極殿。此時正逢朔望大朝,鐘鼓鳴響殿門洞開,大大小小的京官們散朝而出。
謝琰正欲轉身隨上御駕鹵簿,便見李遐齡與崔簡比肩行來。一羣殿中侍御史自他們身邊經過,三人彼此使了個眼色,避到旁邊輕言細語。否則若是稍有不慎,在太極殿附近失了儀態,這羣糾察禮儀的殿中侍御史定會將人蔘奏個體無完膚。君不見,有些官員在上朝的路上,耐不住腹中飢餓掩面吃個胡餅,都能教御史們口誅筆伐一番呢。
崔簡生性敏銳,拱手笑道:“師兄滿面喜色,可是遇上了什麼大喜之事?”
李遐齡亦有些疑惑地算了算日子:“姊夫,難不成阿姊提早……”說完,他便有些慌亂起來,與平日的穩重大相徑庭。彷彿只要謝琰多說了一個字,他便會立即告假回去探親一般。受上峰的責難又算什麼?與幾句斥責相比,阿姊的安全當然更重要。
“得了個小郎君。”謝琰勾起嘴角,“待到滿月的時候,你們都過來瞧瞧。”洗三多是親近的女眷們過來填盆,滿月方是廣邀親朋的時候。而且,那個時候,小傢伙已經長開了,身子骨也強健些,應當能帶出來見一見人了。
“定不會錯過。”崔簡笑得滿面春風,“不知母親與阿妹是否已經知道了,我回去可得趕緊告訴她們。”如今,崔子竟這位安北都護府大都護帶着幼子崔思在外赴任,長子崔簡及其家室、夫人王氏、長女崔菀娘都留在長安。王夫人其實並不願意離開都護府,但因崔菀娘早已到了該成婚的年紀,卻尚未說定親事,於是只得暫居長安替女兒物色合適的郎君。
說了幾句之後,三人便彼此別過。謝琰來到御駕所在的甘露殿中時,帝后二人正坐在御案旁處理政事。聽聞他來了,武皇后遂問道:“今日聽木蘭衛說,你給元娘告了假?難不成是提前發動了?如何?是小郎君還是小娘子?”
“回殿下,臣又得了個小郎君。”謝琰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便見聖人眉頭一動,頗有幾分替他惋惜:“怎麼不是小娘子呢?”說到此處,兩位愛女心切的傻耶耶都無不被引得嘆了口氣。
說起來,聖人倒比謝琰更委屈些。十載過後,謝琰好歹還多了初娘這個性情熱烈的女兒,聖人與武皇后卻一連生了三子,至今未能瞧見女兒的蹤影。如今在後宮中,武皇后椒房獨寵,其他妃嬪幾乎不可能獲聖寵,生下皇子皇女更難如登天。於是,義陽公主依舊是聖人捧在手心中的唯一的愛女。
武皇后見狀,有些忍俊不禁:“兒女皆是緣分。說不得什麼時候便來了呢?”而後,她細細看了看手邊的摺子,話題又一轉:“陛下,宗正寺又上了摺子,提起了令孃的婚事。”如今義陽公主芳齡十六,正值婚配的年紀,宗正寺隔三差五便會上摺子催一催。
初時聖人尚是掩耳盜鈴,只當做不曾聽見,如今眼見着女兒一日比一日嬌豔動人,皇室中也有許多不長眼的人都提起此事,心中越發酸澀:“自令娘年滿十三的時候,他們便催個不停!如今三年過去了,還不停歇!朕想多留女兒些時日也有錯麼?!謝愛卿,你說說!將女兒留到十七八歲再出嫁,不是人之常情麼?”
“當然!”兩位傻耶耶再一次同聲敵愾起來。謝琰想起慕容修,心中亦是氣悶難當:“臣仔細問過了,觀主有言,女子十七八歲出嫁纔是正好。若是嫁得太早,容易折損身子,氣血虧虛。當然,男子亦是如此。”他纔不是捨不得女兒呢,這分明是名醫所言!
“不錯,當年阿爺讓姊姊們嫁得太早了些,生養的第一個孩子不是孱弱便是未能保住。”爲了妻女姊妹,聖人也曾經很仔細地與太醫以及佛醫道醫們探討了醫術,對這些亦是瞭如指掌,“幼娘年滿十八才嫁,如今一家子都活蹦亂跳的。”他當然不會提起,衡山長公主較之姊妹們簡直是特立獨行。不僅駙馬是她自己瞧中的,什麼時候嫁也是她自己做的主,連木蘭衛她也攙和其中,身子骨比其他姊妹們確實強健許多。
這些根本不該是郎君們討論的事,偏偏君臣二人卻煞有介事地說了起來,而且恍然毫無所覺。若是教前朝的御史們聽見了,恐怕彈劾的摺子立即便猶如雪片一樣飛了過來罷。
在一旁聽着的武皇后不禁清咳兩聲,抿脣微微一笑:“陛下,令娘若不婚配,大郎和二郎的親事也只能拖着。”大皇子澤王與二皇子許王的年紀,也到了該娶親的時候了。若是不教他們成家立業,恐怕前朝也會傳出什麼風聲來,指責她這個嫡母不慈。她與義陽公主相處融洽,也願意多留她些年歲,但澤王與許王卻是等不得了。
聖人怔了怔,略作思索:“也罷,等過了今年再說。”澤王與許王再不爭氣,也同樣是他的血脈,當然不可能爲了留住愛女,便罔顧他們成家之事。不過,到底澤王不過十五,許王只有十四,尚能等一等。
此時此刻,木蘭衛訓練的校場上,李暇玉喜得貴子的消息也已經傳遍了。一羣身着鎧甲的貴婦與小娘子們皆是滿面驚喜,均連聲道:“洗三和滿月,咱們可都不能落下了。與其讓京中那羣只知道胡言亂語的貴婦去,倒不如咱們自家人熱熱鬧鬧起來呢。”
在世人眼中,木蘭衛中的女子無論身份高低貴賤,皆是一羣母大蟲,一羣河東獅。若不是顧忌其中有衡山長公主、義陽公主,還有宗室縣主、世家貴婦等,恐怕諸般非議便不僅僅只是這些了。
然而,在已經見識過疆場拼殺、自由自在的木蘭衛眼裡,這些尋常高官世家內眷又何嘗不是一羣可憐之輩?成日只知道飲宴遊玩、家長裡短,便是見識敏銳者,到底也不過是知道些細枝末節之事罷了。不少人受限於學識見聞,根本不可能掌握大局大勢。
換而言之,木蘭衛們心中裝的已經絕非一宅一院的爭奪、一家一族的榮辱,而是整個大唐疆域,而是千萬民衆的生息,而是豪情萬丈。她們的心胸足夠寬廣,又何必計較這些微末之事?崔家的王夫人說得好,此時此世固然有許多人不解她們的所作所爲,然而青史留名之後,後世便會給她們一個公正的評斷。
世人的風評算得上什麼?後世的風評纔是頂頂緊要的。史書中不會記下一羣成日飲樂頑耍的女子,而是會記下她們這羣馳騁戰場的女子。前朝那羣郎君削尖了腦袋要往上擠,頭一個爲的是家族,其次不就是爲了後世的名聲麼?她們做到了郎君們也做不成的事,自然有資格讓人刮目相看。
洗三那一日的盛況自不必說,來的都是相熟的親戚朋友與木蘭衛衆人。便是間雜着少許捎帶來的女客,在見到這麼些衣香鬢影的誥命之後,亦不敢多言什麼。更何況,衡山長公主與義陽公主都親自過來填了盆,誰敢惹這兩位貴主不快呢?
轉眼間便到了小七郎滿月的日子,謝宅裡裡外外均收拾一新,無論是主人家或是僕婢都透着喜意,賓客堂客皆宛如雲來,處處都是歡聲笑語。
李暇玉抱着繡着嬰戲圖的襁褓,笑盈盈地坐在王氏跟前,與她一起逗弄着睡熟的小傢伙。小傢伙眉眼稍稍長開了些,生得與他阿爺極像,噘着脣時不時舞動着小拳頭,似是在反抗阿孃與祖母打擾他的美夢。祖孫三代看似和樂無比,哪裡能尋得出流言中極爲不和的景象?
柴氏勾了勾嘴角,斜了一眼坐在她後方的幾個竊竊私語的中年貴婦。就因着這些嚼舌頭的人,才攪得衆人都不得安生。若非她們都瞪大眼睛瞧着,恨不得尋出孫女身上的半點不是,再廣爲傳播,試圖敗壞木蘭衛的名聲,孫女又何須委屈自己與王氏這般周旋?不過,經過這麼些年的打壓教訓,好歹王氏也算是知曉輕重了,便是佯裝也頗爲像樣。
“我來抱一抱他罷。”王氏低聲道。
李暇玉笑盈盈地將小七郎放入她懷中:“也讓七郎沾沾阿家的福氣。阿家,算算時候該有貴客到了,兒且去前頭支應着。”
王氏捏了捏小七郎的臉頰,頭也不擡地笑道:“你且去便是,七郎便交給我了。”
見她頗爲喜愛七郎,祖母柴氏也在場,李暇玉便放心地出去了。小王氏與顏氏各自在蕪廊與廂房中招待客人,華娘、染娘與初娘也領着一羣小娘子去了園子中。不過,與她交好的朋友與木蘭衛們見了她之後,便都簇擁過來道喜。
“小七郎生得玉雪可愛,我真想將他抱回家去。”
“嘖嘖,瞧中小七郎的可不止你一個,看你能不能搶得過罷。若是當真搶得了,便央夫人將他給你們家作新婿!”
“嘻嘻嘻!”
衆人笑鬧成一團,便聽僕婢來稟報,衡山長公主與義陽公主來了。於是,李暇玉便帶着她們迎過去,招待她們在院子一側的宴息亭中坐下來說笑。不多時,王夫人帶着崔菀娘與出身祁縣王氏的兒媳到了,先去看了小七郎,纔過來與她們說話。
見她們歡聲笑語,看起來與尋常貴婦並無任何不同之處,不少年輕高官世家內眷悄悄地打量着她們,難掩豔羨之色。兒女雙全,夫婿愛重,阿家妯娌皆十分和善,又能縱馬馳騁來往宮禁——這樣的日子,又如何不令人豔羨呢?定敏郡夫人給官眷貴婦們帶來的衝擊與影響,遠遠比她自以爲的更加深遠。
或許,正如王夫人所預言的那般,在青史留名的那一刻,世人與後人方知她究竟是如何與衆不同,她纔會得到最爲公正的評判。
不出意外,下一個番外,應該是義陽公主大婚
看起來是大婚,但也有很多信息在裡面啦~
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