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娘們我追了她不少日子,爲她花了老鼻子的錢,她卻只肯陪我吃飯,就是不讓我碰她,連陪我跳舞都不樂意。你別聽她說那四萬塊錢我掙回來了,平時請她吃飯,給她送禮物難道不是錢?再說,沒有我湯五捧她,她能有今天?現在她成了大明星,一幫人追着她,就想跟我斷了,沒這麼便宜的事!要想跟我了斷也行,三條路自己選一條。一,陪我三個月,我玩夠了,大家各走各路,誰也別找誰的事。二,賠償我大洋兩萬塊,這是青春損失費!我湯五少要是用這麼長時間追別的女人,連孩子都有了,要她兩萬沒多要。三,她要是不願意出錢,也不願意陪我睡也行,一瓶鏹水就能了結!”
湯佐恩咬牙切齒表情猙獰,“我看上她的也就是那張臉,我想寧三少跟我一樣吧?只要那張臉沒了,她主動倒貼我也不要。她要是認可給自己臉上潑一瓶鏹水,我們的事也就算了了。她要是自己下不了手,我找人給她幫忙!眼下天津城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吃不上飯的,十塊大洋,就有的是人願意幹這件事。她一個電影明星不能跟家裡不出來吧?寧三少就算神通廣大,也不能處處跟着她,想要下手總有機會。”
總統套房內,響起一聲響動,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打翻了。湯佐恩朝裡面看了看,露出他那猙獰的笑容。“其實,她也別跟這裝三貞九烈,吃這碗飯的娘們是什麼樣,我心裡有數。乖乖跟我走,陪我三個月,我保證大家啥事沒有。到時候她愛跟誰跟誰,我湯老五要是敢多說一句,就跟她的姓!”
寧立言向陳夢寒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由於牆壁的阻隔,實際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但是他眼前總有一副畫卷,一個纖細的女子,躲在那裡聽着外面的男人討價還價,把她像貨物一樣進行交易談判。
自己雖然是民衆眼前的大明星,但不過是個會呼吸的玩偶,這種決定自己命運的事情,卻沒人願意聽她的意見,也不允許她露面。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也對抗不了這個世界,只能躲在房間裡,不停的哭泣。
他的心頭莫名地抽動了一下,即便兩世爲人,終究也做不到那些軍統同僚那樣,心如磐石,視人命如草芥。他深吸一口氣,朝湯佐恩道:“湯五爺,兩萬塊大洋你什麼時候要?”
湯佐恩愣了一下,他隨口說出兩萬大洋的數字,只不過是獅子大張口。這年月買袋上好的仙桃牌白麪,也不過兩塊大洋。便是那些極興旺的買賣鋪面,也不見得拿得出兩萬大洋這麼大一筆現金。就算是湯佐恩自己,五毒俱全揮金似土,也不會爲了個女人,就隨便拿這麼大一筆錢出來。
當時投資拍攝電影女神,是因爲之前陳夢寒那部紅線女大賣,已經成爲新崛起的當紅影星。他心裡有數靠陳夢寒的名字,女神這部電影絕對不會虧損,所以纔拿出錢來投資,實際還是指望人財兩得。現在寧立言居然要爲這個女人拿兩萬塊出來?
電影明星,社交名人,這不過是外人給陳夢寒身上施加的光環。除去這些光環,她不過就是個歡場女子,與那些長三也沒有太大區別。爲了這麼個女人拿兩萬塊錢?湯佐恩看看寧立言,不由想起坊間傳說,這個寧三少幾個月時間就敗光八萬塊家產的事情。他原本以爲這裡面多半是以訛傳訛在數字上大爲誇張,現在他相信這些傳言絕對是真的。
湯佐恩問道:“幹啥?這錢寧三少要替她出?”
“算是吧。我只想問,五少爺大概什麼時候要錢。”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這年月兵荒馬亂的,錢肯定是越早抓在自己手裡越放心。再說了,這幫記者見天的問,問我和陳夢寒的事。你說我這萬一哪天說走嘴了,事情怪誰?等到錢一給我,我就和夢寒沒關係了,誰再問我,我就大嘴巴削他!”
“好!一言爲定!錢我會付,不過是在救出四小姐之後。”寧立言說到這裡,語氣停頓了片刻。“如果在這段時間,五少爺一時大意說錯了什麼,本人只好親自登門向湯老太爺說明情況,順帶告訴湯老太爺,找人救人的事,寧某愛莫能助!”
“你特麼敢威脅我!”湯佐恩如同一頭怒獅一般,再次要跳腳,寧立言卻搶先一步,將手杖在地上輕輕頓了一下。
“冷靜!大家都是有教養的人,沒必要那麼衝動。我不過是向湯少爺闡述一下問題的嚴重性,犯不上如此激動。你的條件說完了,我的條件也說完了。湯五少如果不答應,我們可以重新談。但是令妹的事,我就只能說自己有心無力,畢竟我的精力有限,去籌錢,就不能去幫你找人,反過來也是一樣。”
湯佐恩看着寧立言,平光眼睛片在陽光下反射光芒,但是在寧立言看來,那光芒與其說是湯佐恩眼鏡裡的光,不如說是他心裡的火。兩人就這麼對峙了足有半分鐘的光景,湯佐恩在桌上猛地一拍。
“算你小子尿性!這件事算我應你了。找回我妹妹,咱們就什麼事沒有,你交錢我跟她斷絕來往。可我醜話說在頭裡,要是我妹妹找不回來,或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自己掂量着辦!”
“多謝湯少爺提醒。我也得把我的醜話跟湯少爺說明,國民飯店是個休息的地方,你和你的人太鬧騰了,今後最好不要隨便登門。萬一驚動了哪位老前輩,惹得人家發怒,到時候湯少爺只怕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自己的妹妹被綁架,當哥哥的不去找人,反倒在國民飯店爭風吃醋,這事傳出去,丟人的不是五少爺一個。就算爲了維護一下湯老太爺的聲譽,五少也該檢點一下。”
湯佐恩從沙發跳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空槍朝懷裡一塞,大步向門口走去,等來到門口,他會身指着寧立言。“這幾天我不來,可是我妹妹要是遲遲沒消息,下次我來的時候,就不是帶這幾個人,也不會只帶一把槍,你給我想好了!”
說完這句話,湯佐恩推門而出,朝門外四個隨從吩咐道:“咱們走!”
寧立言在後面高聲道:“麻煩湯五少把門帶上,我這人就是一個字:懶!腿上又有傷,你就別讓我走動了。”
木門被湯佐恩用力一帶,與門框發出一聲悶響……房門關閉了。
寧立言起身,來到套房外面,輕聲咳嗽道:“人已經走了,陳小姐可以出來了。”
“請……請等一下。”
過了約莫十分鐘左右,陳夢寒從房間內走出,臉上已經重新補了妝,除了又紅又腫的眼睛沒法遮掩之外,其他地方,已經看不出多少哭過的痕跡。但是從她的眼神裡,寧立言依舊可以讀出絕望、寂寞以及痛苦等情緒。
外表光鮮的女郎,實際就像是一個負面情緒的集合體,體內蘊藏着不知多少秘密,又藏了多少不足爲人道的心痠痛苦。這些苦楚她不想宣諸於口,只好藏於心中。前世看她的照片時,只覺得陳夢寒最美之處,就是那雙眸子。
按照說書先生的說法,那應該算作桃花眼,如同兩潭秋水,讓人沉溺其中。如今想來,卻是眼睛的主人承載了太多心思不能對人傾訴,只好通過眼神尋找知音,也就難怪是那般模樣了。
從房間裡走出的陳夢寒,與方纔相比,總覺得產生了某種變化。這種變化當然不是形象上的,從外表也看不出來。但是寧立言卻可以感覺到,此時的陳夢寒與方纔在自己面前痛哭的陳夢寒不同。
在她補妝的期間,曾經不經意間丟下的面具,又被重新戴在了臉上,眼前呈現出的喜怒哀樂,到底是真是幻,就得靠自己去把握體會了。
“寧先生,謝謝你的仗義解圍。方纔爲了擺脫那個惡棍,我用了一些手段,還望寧先生不要見怪。”陳夢寒朝寧立言行個禮,隨後輕輕理了一下衣袂,以一個端莊的坐姿坐在寧立言對面。
“我出道的時間不長,合同和電影公司簽了三年,這三年時間裡,公司負責供應我的食宿,安排我的演出。我的九成收入,也歸公司所有。”陳夢寒面上略有些羞澀,一板一眼地介紹着自己的處境,語氣總讓寧立言覺得像是電話公司的接線員。
“所有的新人,都是這個規矩,我也不能例外。雖然女神和紅線女兩部片子賣的都很好,我自己實際並沒有分到多少錢。至於湯五少爺說的那些……根本就是無中生有。我知道他是敲詐,想必寧先生也能感覺到,只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
她深吸了一口氣,極爲艱難地說道:“我……現在拿不出兩萬塊錢。在未來幾年時間裡,也很難湊出這麼多。我可以給寧先生打借據,算利息,但是希望寧先生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還清這筆債。”
寧立言看了看陳夢寒,並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問道:“陳小姐,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現在正好向你請教。潘七爺除了給你提供了房間號,還跟你說過什麼?你就這麼跑到我的房間裡,就不怕是羊入虎口?”
陳夢寒臉上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只是在那雙紅腫眼睛的襯托下,總覺得很古怪。“七爺除了告訴我這些,還告訴我,三少爺是個好人,與湯佐恩不是一路。我不知道這是事實,還是七爺哄我的話。但我願意相信七爺,就像我願意相信寧先生一樣。再說……對於一個溺水的人,哪怕是一塊浮木,也之能抓住不放。不管是狼是虎,我都願意闖一闖。不管怎麼樣,總好過湯佐恩那種人!”
她的語氣略有些激動,但是很快又平靜下來。“寧少爺見過第一次見面就想灌醉我,後來又想給我下藥,騙我吸鴉片片的男人麼?見過一旦有人接近我,就拿着手槍去恐嚇對方的男人麼?湯佐恩就是如此。他的眼裡只有慾望沒有感情,他只是想佔有我,而不是喜歡我。我陳夢寒雖然只是一介弱女子,但也不想這麼任人擺佈。爲了擺脫這個惡魔,不管是什麼機會,我都想去試一試,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願!”
這一刻,她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決絕,讓寧立言感覺:她的面具似乎又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