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強風颳起來,沙塵暴要來了,避日蛛鑽進挖好的深洞,蜈蚣和蠍子鑽進石縫,“上車,快上車!”華禹雖然只說了這五個字就吃了一嘴沙子,駱駝大喊“沙漠真的發怒了,就怪你倆”之後便後悔了張開嘴的決定。風越來越大,其他人都跑上了車,樂源和華禹幫着把攝像機搬上車,駱駝後腳剛踏上車,一個沙浪翻滾而來,這可不是開着門的老爺車能禁住的,而樂源和華禹還沒能上去。
身在車外的樂源毫不猶豫以最快速度推上車門,車裡的大家趴在車窗上,沙浪猛烈衝擊着車窗併發出巨大的聲響,樂源和華禹的臉和聲音都被淹沒在風沙和老爺車劇烈的晃動裡。
雖然爲了防曬已經用厚重的衣料包裹住了全身,沙子還是敲在他們裸露的臉上,很疼,彷彿風都要嵌進皮肉裡一樣,伴着穿透性的陽光,樂源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什麼作用,遮天蔽日的風沙將她完全包圍,突然,風沙的衝擊似乎減輕了,是華禹!
華禹將她包裹在懷裡,這個後天呆的男人,明明每天喊着“關鍵時刻我一定會捨棄你們”,“你們時刻做好犧牲不連累他人的準備”一類的口號,卻一直沒有放開雙臂,直至他們都暈倒在這場始料未及的災難裡。
醒來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身體完全像鏽了的零件散落一地,什麼東西壓在身上,好重,害她起不來,睜開眼一看,“喂,老華,醒醒。”
華禹的頭動了動,睜開眼。“能動嗎?”樂源問。
他反倒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倔驢,你沒事吧,難道你動不了了?”
他們鼻尖相對,儘管現在真的可以用“風塵僕僕”來形容,渾身都是土,可這樣的造型……她猛地躲開他的目光,“你不起來我當然動不了了。”
他似乎也意識到什麼,爲了不讓她想到大人骯髒的世界“嗖”地坐起來,才感覺到滿是傷痕的身體在發出抗爭,樂源慢慢坐起來,手按在一個又圓又硬的不明物體上,她看了一眼手下的東西,“骷髏!”
再看看周圍,完全不是沙塵暴來襲之前的模樣,這周圍的沙子被風吹走了,從前有過住戶的痕跡顯露出來。華禹沒有在意身體,反而關注起那塊頭骨,“這裡保不齊有什麼珍貴的秘密呢,這塊骨頭已經被沙子侵蝕得很脆弱了,現在又沒有設備,得想辦法把它帶走才行。”
“這裡曾經有過住戶嗎?”
“看樣子是,不過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說的沒錯吧,還以爲能埋葬了就不會被發現,沙漠幼稚得很呢。”
老爺越野車是因爲吉卡的御風陣纔沒被吹跑,這時候的赫連真是後悔沒把他的車開進來,那些東西怎麼也沒有命重要啊,駝隊怎麼可能抵擋住風沙?赫連和戎濱他們都大叫驚奇,不過在這種神秘古國有些奇招異術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不過他們意識到樂源和華禹已經被吹走了,說不定被埋在某個地方,書銀開始哭鼻子,不過執行委託的過程經常都伴隨着各種各樣的危險,在大家的安慰下她還是放心了些的,畢竟華禹每次都能讓人感覺放心,這是隊員們的經驗所得。
他們過了好一陣纔將車成功啓動,開了沒多遠就發現了險些被埋的玖兒和阿爾。
八個人都被衝散了,玖兒和爾都受了點傷,“沒想到,自然是這麼可怕的敵人。”阿爾感慨道。
一忞將男人都趕出去給玖兒檢查傷口,玖兒一向都是寄生生物,現在與凡舞失散還與“敵人”的同伴在一起,對凡舞來講,琉兒是敵人,疑似琉兒的樂源也是敵人,她被樂源的朋友救了,凡舞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呢,現在大家走散,她身邊只剩下一向孤傲冷酷的阿爾哥,說實話,雖然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但和他卻基本沒說過話。
“你們到沙漠來怎麼不穿長袖的衣服,不怕曬傷嗎,沙子都進到傷口裡了。”一忞小心地處理着,書銀在一旁不敢看。
他們竟然利用寶貴的水爲自己洗傷口,玖兒心裡酸酸的,凡舞從沒這麼溫柔過,有時候還對自己發脾氣,可是害怕被拋棄,這羣人和他們不一樣,這些人看重生命,而且不只是對自己,對陌生人、甚至動物都可以平等對待。
“玖兒,你們還在找琉兒嗎?”書銀問。
玖兒怯懦地點點頭,她只有躲在凡舞背後的時候才囂張跋扈。
“他果然還是不肯接受她死去的事實,但是我保證樂源絕不是琉兒。”書銀說。
玖兒想辯解些什麼,其實她當然不想琉兒回來,就算出於對琉兒的考慮,她也不應該回來,可她還是沒說話。
一忞弄好所有傷口,“好了,雖說欺負樂源的不是你,但我們救你可不代表你們跟樂源的賬能一筆勾銷哦。”
“話說回來,樂源和華禹……”
“放心吧,隊長雖然那個樣子,靠得住的,不然你以爲我們真的是同情心過剩整天跟着個廢物狀的大叔打發時間嗎。”一忞自豪地說,“那兩個人都強到不可理喻呢,怎麼會被沙漠這種幼稚的生物打敗,身爲改造者的隊員,無論有什麼困難,什麼誤會,什麼痛苦,永遠都不用擔心被拋棄,這不就是朋友的珍貴之處嗎。”
換男生進車裡包傷口了,天色正趨於傍晚,顯然沒有白天那麼熱。幾個大男人坐在車裡一言不發,赫連幾次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阿爾雖然有所感覺,但讓他先說話可是很有挑戰性的,不過他一直盯着赫連的臉看,怎麼和阿萬長得這麼像,雖然不像那個樂源的還原度那麼高。
樂源架着腿受傷的華禹判斷方向後繼續往目的地的方向走,他們推測那頭骨所在地曾有人居住,後來被強風吹來的沙丘埋葬,沙漠擴大使之被忽視,多年後強風又將上面的沙丘吹走,他們就掉到了下面。
他們走的不快,但不一會兒就看見正在找同伴的阿萬和他牽着的駱駝。他們也幫忙找起來,樂源一腳踩在軟軟的東西上,那東西一邊動一邊低吟,樂源擡起腳,是賽文,連忙拂去他身上的沙子,“沒事吧?”她的緊張讓他有些吃驚。
好熟悉的神情,她幹嘛這麼擔心呢,賽文微笑,“我沒事。”
阿萬若有所思的眼睛被樂源察覺到,她馬上變換表情,“好像有人還是總盯着我看啊,別以爲跟赫連長的像的偷窺狂我就不會教訓了。”說着她掰了掰手腕。
阿萬卻始終深沉的看着她一言不發,她有點心慌,“幹嘛,想矇混過關,算你今天走運。”她架起華禹繼續找起來,“我們走。”
“看人家帥就心軟了,果然是你的風格。”華禹挖苦道。
“少扯了,他長的還不如你呢。”
“你能誇我還真讓人恍如隔世了,雖然說的是事實。”
“跟那種人,架都打不起來,不過跟他一起的那女人在學校打我一拳的事可不是他裝傻充愣就能抹消的。”
“這麼說,我好像也不該忘記你引起的諸多暴力行徑。”
“喂,你個歐吉桑還記仇啊,你胳膊現在搭在誰肩上呀,我脖子都酸了誒。”
華禹笑笑,“幹嘛不記仇,跟你又不是很熟。”
“你……少學我!”
“不高興可以扔下我啊。”
“哼。”“哎呀。”樂源將他甩在地上,“你歇着吧,殘疾人慢死了,在這等就好。”
他看着她走開的背影嘟囔起來,“我是爲了哪個驢崽子才變殘疾人的呀,照顧孩子真是悲涼,嘴上從來就不服輸。”
不幸的事發生了,樂源和凡舞撞了個正着,凡舞只是身上佈滿沙塵,卻一丁點傷也沒有,還保住了一隻駱駝,和剛纔的阿萬一樣,賽文雖然被沙子蓋住卻也安然無事,他們是利用御劍氣將自己包裹住形成保護膜才免遭了狂沙侵襲。
“你的同伴在那邊。”樂源還是告訴了凡舞。
“我的同伴跟你有什麼關係?”沒想到凡舞陰陽怪調。
“這種時候,我幫你們找同伴你還……”樂源不想躲做糾纏準備換個方向走。
“所以,又不是你的同伴,你爲什麼要找,難道你不知道,我們的同伴是不會受傷的嗎,不會受傷,更沒那麼容易死,包括你,琉兒。”
樂源回過頭,“大嬸,這一點也不好笑,我都不想吐槽了。”
“有些事情,你無須在我面前掩藏,也根本無法在我面前掩藏,比如憎恨。”
樂源苦笑兩下,勾了勾手指,叫她跟着來,凡舞揚着嘴角跟在她身後,料她也耍不出什麼鬼把戲。
她將凡舞帶到阿萬和賽文身邊,回身就是一拳,凡舞被打倒在地驚望着她,“這是還你的。”樂源狠狠地說。
“你……”凡舞憤憤地,如果不是在阿萬他們面前,她一定要把這該死的“琉兒”碎屍萬段,不過對平民暴露武林身份可不是小事,何況華禹還在場。
“還有,你恐怕高估了自己,我想要恨誰,根本不需要隱藏。”說完,她架起華禹走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平瞬間蕩然無存,華禹識相地保持沉默,他感覺到凡舞和樂源之間的某種聯繫,她真的是爲了學校那一拳的仇嗎,腦子裡的資料庫又開始運轉起來。
改造者的車載着阿爾和玖兒開了過來,看到玖兒在對方車上對已經憤怒的凡舞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你怎麼在那,還受傷了?”凡舞低沉着聲音,她對受傷的妹妹不只沒有憐惜,反而像審問犯人一樣。
“第一陣強風颳過來的時候我沒來得及御劍,二哥爲了保護我也受傷了。”
“真沒用。”
玖兒低着頭,一忞的那句“永遠也不用擔心被拋棄,這不就是朋友的珍貴之處嗎”在腦中迴響了好久。
雖然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不過從神情來看,獨孤家內部本身就是問題。吉卡走到他們面前,“天快黑了,你們打算怎麼辦,車裡坐不下這麼多人,而且坐車也不合老師的要求。”
“放心,我們會追上的,你們先走吧。”阿萬說,他們豈會被這種小災難打敗。
“華禹,你痛不痛?”書銀眼睛又紅又腫。
“成年獸人的皮可不是沙子能打穿的,你還是擔心沙漠這種脆弱的孩子吧。”樂源嘲笑他。
“恩,獸人好歹還受傷,看來想要全身而退,還得是純獸才行啊,是吧,驢?”華禹回擊。
一忞在他們傷口上狠拍了一下,二人頓時痛苦地屏住呼吸表情猙獰,“看見了吧,書銀,對付這種永遠有力氣鬥嘴的傢伙決不能手軟,我們要擔心的是自己。”
駱駝也加入進來,“沒錯,他們生活的樂趣就跟天養的廢物一樣,往對方傷口上撒鹽、吵架、打架、互相攻擊、互相謾罵,這種人,盼他們死都不死。”
“哦,不是隻有樂源才這樣嗎,隊長你什麼時候也淪陷了。”戎濱可是華禹陣營的忠實副官。
赫連和書銀被他們一句接一句搞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成了局外人。
天黑下來,沙漠裡溫度驟降,書銀和一忞都不敢和包好的頭骨睡在一起,所以駱駝、戎濱和吉卡就成了睡車的人。
華禹和赫連一組,三個女生擠在一個雙人帳篷裡,雖然外面很冷,樂源還是想出來透透氣,一忞和戎濱在車裡說悄悄話,被趕出來的駱駝和吉卡不得不在遠處閒逛,走着走着,就看見了華禹和書銀,他們坐在沙丘上,書銀披着華禹的衣服依偎在他肩上,這一幕真溫馨,可她卻打了個寒噤,是啊,他們也在談戀愛,他們已經在一起了,自己還在想些什麼呢,簡直比沙漠還要幼稚。“你猜,他們剛纔接吻了嗎?”
她差點被這聲音嚇死,回頭一看,竟然是赫連,駱駝也湊過來,“這個有意思,我們打賭吧,不然漫漫長夜遲早被這兩對給膩死。”
“我出十塊,應該還沒有。”樂源說。
“一百塊,和樂源相反。”赫連此行雖然是爲她而來,現在貌似又多出了自己要思考的事。
“累的話就回去睡吧。”華禹輕聲說。
書銀睜開眼睛,“是啊,好累啊,冷熱交替,又要擔心着急,我從沒過過一天這種日子。”
“那真抱歉,是你自己偷偷跟來的吧。”
“是啊,赫連都能那麼勇敢地說出喜歡樂源,我爲什麼不能來,呀,好像說出來了,糟了,明明答應赫連不說的。”
什麼?他這麼公然地跟你說? “還真是大膽吶。”
樂源走着走着腳步慢下來,眼球不禁一震,吉卡竟然在偷偷練劍,練得漫天沙塵,他感覺到她,連忙收起劍,她走過去,“是騎士劍嗎?”
“是的,不過你怎麼知道?”
“一個老爹告訴我的,騎士劍從埃及古代的將士傳下來,索咖大師是高手。”
“沒想到,你竟然也是武林人,害我險些以爲自己暴露了新武林的秘密。”
“我也只能勉強算是一隻腳踏進了新武林吧,爲了保住老爹的命,只好學兩下拳腳,不過內力什麼的,呵呵,你要努力到這種程度的話,總有一天會暴露秘密的。”
“我不能輕鬆的過日子,因爲我的目標是全國第一。”
“全國?”
“恩,因爲只有那樣,我才能見到父親,只有獲得了全國第一,才能要求一份獎賞,而我的要求就是見到父親,除此之外,老師什麼也沒告訴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怎麼樣的,只是已經練了十年還沒達到目標。”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是的。”
“那爲什麼還要見他,他既沒有經歷過將你帶來這個世界的痛苦,又沒有經歷過養育你的辛苦,爲什麼要爲他做到這種地步?”
“這個,只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關於他的事,關於我自己的事,不是爲了求什麼回報或責怪誰,只是想見一面。”
爲了一個過於簡單目的去追求過於複雜的目標嗎?好尖銳的人生,不過這樣的事她也不是第一次接觸到了,說起來,獨孤家不是更無厘頭嗎。可是吉卡爲什麼要對身世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過於執着呢,他已經是索咖大師的大弟子,爲什麼還是被那樣的理由激勵,難道所有的兒女即使被拋棄還是想回到父母身邊嗎,父親,多尖銳的字眼,她是否也做過有一天親人回來的夢呢。
這時,阿萬他們也趕上了,雖然他們還是沒有找到另外四個同伴,但他們還是決定前進,因爲相信另外四人也會朝目標進發的默契,準備在沙漠的終點會合。
凡舞一直怒視着她直至看不見她的身影,她不會放過自己的,樂源早有心理準備。
“對了,你怎麼認識老華的?”樂源問吉卡。
“華禹嗎?他和老師是朋友。”
老華和索咖?這朋友交的也太忘年了吧,如果是請教還說的過去,吉卡接着補充道,“不只是老師,他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雖然華家的規模提供了便利條件,但我想他交到的朋友大概都不是看重他的家世。”
“你指的家世不是邱家吧。”衆所周知華禹雖然名義上被邱家收養但在邱家毫無地位,而華家雖表面看去被不死者柯景恩控制,但內幕並沒有人清楚。
吉卡略微提高警惕,“你不知道比較好,你不累嗎,我以爲常人只有華禹纔會精力那麼旺盛,今天耽誤了一天行程,很糟糕吧,早知道我就不讓你們和獨孤家的人一起走了。”
“糟糕?當然不會。”她揚起微笑,吉卡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好安靜,好真實,此刻的她是和平常完全不一樣的,變成了一個無比親切的女人,卻帶着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光彩,那裝不出來的發自內心的東西,好美。
“華禹,你一點都不累嗎,傷口還疼不疼,這裡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對不對?”書銀不自在地望着華禹。
“累,有一丁點,不過沒關係,這裡熱得皮膚快炸開了,更沒有舒服的沙發、空調和美味的食物,甚至不能洗澡,不過城市裡可沒有沙漠這麼可愛的傢伙。”
“哪裡可愛啦,而且把沙漠擬人化很彆扭誒。”
“如果自然是母親,沙漠不過是一個小孩罷了,和我們沒有區別,小孩在母親面前都是幼稚的,會開心,會任性,擬人不過是一種心情,沙漠啊,大海啊,都是兄弟,幹嘛總把人家想成可怕的事物呢,人還會殺人,沙漠撒撒嬌發發脾氣又怎麼樣,誰會喜歡有人踩在自己腦袋上啊,人類就是愛自尋煩惱,小題大做,像我們的兄弟一樣幼稚點不好嗎,只想着如何活着。”
沒錯。樂源坐在帳篷外看着星空,即使很危險,即使遇見不愉快的人,這裡依然那麼完美,因爲它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嚮往,一個被形象化的信仰,也許因爲有點累,她躺在帳篷裡很快睡着了,夢鄉里,她看見一片富饒的大陸,那東部的裂谷和裂谷中一片片狹長的美麗、水深岸陡的湖泊,那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和成羣的牛羊,那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還有那風光秀麗,碧水盈盈的尼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