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臨回來後才第一次與樂源秘密見面,而在小聲願意的情況下,樂源也不介意幫助她和阿爾見面,遺憾的是,不管是她還是華禹,都再也沒見到過荊珉,聽唐臨說,珉珉最終沒有被吟風錄取,原因是由於她的資料填寫不完全,出了鳥語山後誰也沒再看見她,據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叫什麼名字,但樂源暗自奇怪了很久,荊珉身爲霍爾家族的養女,且當初的考覈分組中她與藍清巖的女兒藍翎一組,金萬年必然是對她參加考覈的事知情的,按說她的後臺早就過硬了,卻因爲這種奇葩理由被淘汰出局,難保不是金萬年的意思,可究竟是爲什麼呢。
珉珉從鳥語山回來的當天實在太累便倒頭睡了個好覺,醒來時卻發現右眼前一篇漆黑,竟不能反射一絲光線,她慌張地打電話給老師,申醫師卻不在服務區,她不敢找金萬年,她自己都不知道沒有被錄取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在遠在英國的養父母面前更是沒有絲毫地位,電話本里還剩下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樂正塤。
小塤是樂正家的獨子,卻和金炻是好兄弟,全然不知神兵內部微妙的人物關係,可縱使尋遍名醫,早就太遲了。
荊珉十歲,便能製造出最好的義肢,但眼部構造更爲複雜,對於五官的移植技術她還沒研究完善,可她很清楚自己的身體處境,這個毒就像癌細胞一樣,爲防止侵害到其它器官,已經不能等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鑽研義眼移植之術中要由自己身先士卒。
局部麻醉可以滿足她對自己進行手術,難度在於她需要躺在手術檯上對着懸空的鏡子使用工具,那場面可謂恐怖至極,她卻全程面無表情,拆紗布那天,樂正塤第一次見到她哭,也成爲了唯一見到那隻義眼缺陷的人,她右眼的瞳色,在流淚時微微變淡後,很快又恢復過來,後來她回到英國,這段血淋淋的往事也成爲了永遠的秘密。
三年時光稍縱即逝,爲了剷除齊西龍的黨羽,潛龍幫也等於做了大手術,大戰前夕獨孤家人心惶惶,琉兒常對着書房“莫問前路”的牌匾呆望幾秒。
“我本來不怕死了,可這幾天卻開始期待贏了以後的生活。”阿萬將之前拿的書放回架上。
琉兒有些吞吐,可既已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問出口,“如果重獲自由,你會回原來的家去嗎?”
阿萬遲疑片刻,“你真的想知道,還是替他問的?”
“也許你不會相信,你走後,他沒有過過一天安寧的日子,也沒有得到父母完整的愛,我知道命運對你不公,可對他不公的卻是他的家人,他的確傷害過你,可某種程度上卻幫了我,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不想挽回你。”
阿萬回憶起令他無法忘懷的片段,“我被拐走那天,他就在不遠處眼睜睜地看着,他明明可以呼救的,可他什麼也沒做。我說不好他當時的表情,像是害怕、驚訝、猶豫、欣喜、告別,可是我看到那表情,就感覺好像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家了一樣。十五年後,我們在雨林裡重逢,他叫我不要回去。”
她感到心口一絲抽痛,“其實他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麼壞,他只是不敢面對,他只是太孤單了。”
“他怎會知道,他的不敢面對把我推到了一個向前一步就可能是地獄的地方。”
“又或者,向前一步,你就會回到可以傷害他的地方,就算他不稀罕你的原諒,你會傷害他嗎?”
“你說的好像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你別忘了,是我先來到這個世界上,我有權回去。”
“我不是問你有沒有權利,我是問你想不想回去。”
“爲什麼你知道了這些,還是把他當成自己人?”
“因爲無論發生什麼,他也總是站在我這邊。”
能將各派同仁聚集一堂的只有這三年一度的盛會,激戰、爭奪、榮譽、敗北,空氣被各種複雜的情緒和結局填滿,小組賽分組的貓膩,意料之外的黑馬,盟友相較時誤傷的尷尬與誤會,抱怨和驚呼總是隨處可見,大家族們對此卻要麼暗自討論,要麼置之一笑,獨孤家的九個人,故作淡定地應對着等待看笑話的人,小腿卻總是抑制不住地顫抖,但正因爲今年獨孤和華氏兩大家族的參與,衆多武學奇才慕名前來,僅小組賽的廝殺就異常慘烈,連狄中生也未能殺入十強,前幾名實力更相差無幾。
華禹是帶着誓約來的,從爲期兩週的小組賽來看,他是勢在必得,華氏的元老也都來了,從頭到尾他都沒跟琉兒打一個招呼,可見,他也是帶着對獨孤家的仇恨而來,三年不見,他的冷臉更勝南極淡水湖裡的浮冰,琉兒想起延叔在她年幼時對華禹恨意的形容,望着他比在海底巖洞中還無情自信的面孔,她好像不認識他了。他的內功雄厚無比,劍法中細緻入微的霸道令人驚歎,彷彿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會突然從他天衣無縫的內斂中穿出來,將世界都毀滅,連沈修元都看得出來,她已經害怕和他對戰。
就在觀看完華禹的戰鬥後,獨孤家雖艱難取勝,凡舞卻因此受了輕度的內傷。
“不用懷疑了,一定是他,如果我們能進決賽,對手一定是他。”
“或許只是因爲華氏元老們在場他才故意表現出那樣子的。”賽文不知怎麼安撫受驚的燕子了。
不,不是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華禹的可怕之處,三年前最後一次見面他就表現出堅決的態度,此次他也毫未掩飾取勝的野心,她在場上時甚至能感受到臺下灼熱的目光,這幾年他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吧,不過如果他放水,無論贏方和輸方都會成爲武林的笑柄,反而大大不利,因此就算沒有之前的仇恨與過節,他們誰也不會做這種蠢事。
果真被她纔對了,除了爲華氏爭取希望之外,華禹眼中的火焰很大程度都是源於十年前的那場變故,他曾親眼目睹哥哥遭受陰謀陷害而被迫以一敵五十的慘戰,參賽的各派幾乎都有份,獨孤家首當其衝,無論是誰,也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獨孤家的九個人輪番主攻,既是優勢弱點也更多。
“飛閣踏雪!”華禹對於打配合的門派瞭如指掌,即使獨孤劍法乖張怪異,他也幾招便削掉了頭陣阿萬的銳氣。
配合戰中,一人損傷則如同破陣,護功者內力凌亂,主攻者事倍功半,神散則形滅。
獨孤家的配合已經稱的上上乘,畢竟是九個人,默契度之間仍存在很大差異,即使全身心都投入了戰鬥,凡舞還是感覺到有一個人艱難地擠到觀衆席前排,是若汀!琉兒還是接她來了,若汀進修了三年,換做自己等待的時候凡舞才真正懂得珍惜那每週短暫的會面。
多年以後,那場曠世之戰仍常常被人提起,那天他們打了整整二十三個小時,觀看者卻只增不減,他們不斷超越的不只有身體和意志的極限,還有他們拼命想要逃離的命運和世界,當時在場的觀看者大多是第一次見到誓約和明潭,可是老者們甚至覺得,連兩家的劍法也是第一次見到一樣。
那個時候,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在戰爭面前,沒有任何事物能取代勝利的價值,即使奮力地學着去飛還是會墜落,激戰到忘我,意識中,時光彷彿倒流了……
“這樣的業債也能搶走的話,就試試看吶!”
“生存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場噩夢。”
向此懷中的美酒起誓,向我滿腔熱血起誓,向天空星之審判者起誓,對於結盟之人矢志不移。”
“這世界如果不是無間地獄的話,一定是因爲你還活着。”
“這麼無趣又可悲的人生,就由我來結束!”
“你看,我又是一個人了,在這個世界上,我總是孤身一人。”
“你的感情對我來說是永遠無法回報的好意。可是,第一次體會到生命的價值,活着的意義,還有愛上一個人的快樂,都是他給我的。”
“我來了,荒原,清楚經驗價值的你,也要成爲我戰鬥積累的一部分,感謝你在我正需要不遺餘力的對手之時適時出現,作爲回報,我也會證明,擁有爲了在戰場上存活下來而用感覺去判斷對方能力的人,不只有你一個。”
“也許,這次相認之後,你學會顧慮別人的感受了,也許,我們都變了,你不再追憶風華正茂的當年,我也不再幻想兒時缺失的童真,現實就是現實,現實是你們都離開了我。”
“因爲我這個人,如果沒有絕望……就活不下去。”
“我想要和你重新相處!”
“可是總有些人,不願意接受所謂命運,他們要問,什麼是真實,自由又在哪裡,於是他們迷茫地伸出手,渴望得到改變命運的力量,然**住了劍。”
“絕望到底是什麼呢?是覺得自己快死了嗎?不,那不是絕望,覺得活着也沒有意義,那纔是絕望,沒有希望,纔是絕望。絕望是沉默的,是漫長的,比痛苦寂寞,比毀滅壓抑,寒冷窒息,無與人說。”
“這顆石頭沉下去的話,你也會緊緊抓住嗎?”
……
自由到底在哪裡呢,我常常想,爲什麼我們總是那麼壓抑,也許我們看上去明明擁有很多選擇,生活爲什麼還是那麼無聊,到底是什麼困住了我們,是那些所謂的明令禁止嗎,還是那些潛在的約定俗成?人們根據自己的膚色和身材選擇服飾,依照擅長或喜好選擇工作,爲了交出成品的最後期限而加班加點……這世界終究沒有浪漫主義情懷,私利左右着憂慮和希望,愛什麼、恨什麼,都得按規矩。困住我們的到底是什麼,是幾米高的鐵絲網嗎,是陪盡笑臉換來的社交圈子嗎?想要走出屋子,打開門,挪動雙腿就好了,道理人盡皆知,可我們總是沒有準備好,我害怕陽光,害怕過往車輛的鳴笛,問問題的時候答案似乎總是一早就已確定,自由究竟在哪裡呢,我看不見它的形狀,也許我們總是在意太多,恐懼未知,原來,我們還是不夠絕望。緊緊抓住的,你終將被它束縛,只有捨棄一切,才能獲得自由。
平陽燕落。
大會閉幕的那個傍晚,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琉兒拒絕了華禹次日的邀約。
“幾年不見,你不會有了新歡吧?”華禹一邊因敗北而愁苦至極,可心裡又有點爲她高興。
腰痠背痛的琉兒也瞬間變得像個普通的女孩,“因爲我今晚要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
“是什麼?”
又是那莞爾一笑,“睡到飽。”
獨孤,起源於一個部落的名稱,然而,這個姓氏得以流傳,靠的卻不是血脈,而是一種精神。那些不死不休的戰爭,卻是或風光或寂寥地流淌過,而在那個沒有勳章卻充滿榮耀的世界裡,總是有這樣一羣人,他們視死如歸,他們驍勇善戰,他們桀驁不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