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樂聲聲,絲竹齊鳴,美酒珍饈,宮婢穿梭。這便是宮內宴席,即便是城外烽煙四起,危機四伏,即便是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亦未曾對這番享樂,有絲毫影響。
蕭紫衣身着昨日祁睿送來的七彩雲紋紗衣,髮髻整齊挽起,在耳邊戴了輕紗遮面,掩去大半個面貌,只露出飽滿的額頭,和一雙澄澈的黑眸。她隔着半個身位跟在祁睿身後,不遠處還隨着一身錦衣的蕭逸山。
進入宮宴大殿之後,男女眷便分開而席,祁睿走向朝臣之中,蕭紫衣望着一干也曾對百里家俯首稱臣的官員,如今向着祁睿諂媚地行禮招呼,便覺心生厭惡。移開視線,她走向女眷席中,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目光冷冷地掃過空蕩的正首位龍鳳椅,暗自將手置於腰間,摸了摸暗藏的匕首。今日若能找機會殺了大祁帝,那麼便是爲墨日後的道路,掃清最大的阻礙,她知道此舉危險,但她既決意來此,已是抱着不回頭的決心。
門外的通報聲,耳邊的交談聲,皆似乎已遠去,蕭紫衣兀自沉浸在自己心事之中。
忽而一道刺耳的女聲,在身旁響起,“這不是蕭夫人?爲何獨自坐在此處,不與大家共聚?”
蕭紫衣回過神,鬆開置於匕首上的手,循聲望去,說話之人,竟是樓笙,在她身旁不遠處,還站着樓奉山及兩名侍衛。
蕭紫衣並未理會樓笙,亦或說,她的全部心思,都被樓奉山左方那名侍衛吸引了去。那人雖易過容,雖用軟帽壓低覆去了幾近半張臉,但她還是一眼便認出,那深邃的眼眸,細細密密籠在自己身上,柔軟如緞而又深遠若山的目光,只屬於百里墨一人。
蕭紫衣與百里墨視線交匯在一起,不忍錯開,心卻是一點點沉了下去。墨即便是喬裝來此,也是危險之極,這一點,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雖然看樓奉山神情,似乎並不知百里墨混入了侍衛之中一同前來,但如此明目張膽入宮來,無異於將自己置於萬劍叢中,一動即是命懸一線。
此時蕭紫衣無比慶幸,臉上還覆着面紗,可讓她那極力壓抑的擔憂與焦慮,半隱藏在雲水之
後,不易被人所覺察。她緊咬住脣,凝望着百里墨,而百里墨眸光中,同樣亦是掩蓋着繁複情緒。
有種流水般的輕柔,自那重重心緒中漫了出來,蕭紫衣讀懂其中深意,墨乃是爲了她而來。她見墨向她輕搖了搖頭,以手比了比腰間,這一幾不可查的動作,卻讓早已多年默契,心意相通的蕭紫衣頓時明白,墨是在告訴她,莫要輕舉妄動。原來,他已猜到了她的心,他冒險前來,便是爲阻止她。
眼眶有些微微溫熱,說不出是久別重逢的激動,或是墨爲她而來這份感動,令蕭紫衣那長久以來堅強的心,有了一絲裂痕。此刻,江山大業,家國天下,於她來說都暫拋於腦後,她只想越過這長於天地的距離,感受自己所愛之人,那真實的存在。
然,她終究是不可妄動,只要有絲毫不察,都有可能讓人發覺墨的存在。
樓笙的喚聲,將她拉回到了現實,“蕭夫人?怎麼?身爲太子側妃,是否不屑於同我們這些女眷們交談?”
樓笙的語氣中帶了些尖銳,見到眼前這女人,便讓她想起那日這女人來到司馬府,非要見墨的情形,以及她可能帶來的麻煩,樓笙便心有不甘。
蕭紫衣收回視線,眼底現了幾分笑意,“怎會?樓小姐幾日未見,出落得愈發漂亮了。”
“這種冠冕堂皇之言,就免了。”
“樓小姐還請找個地方先坐。”
樓笙指了指蕭紫衣身邊的空位,挑釁地望着她,“我就坐這裡,蕭夫人您可是不歡迎?”
“樓小姐請便,今日宴席,你我皆非主角,坐於何處,並無分別。”蕭紫衣淡然答道。
樓笙輕哼一聲,衣袂一翻,坐下身去,樓奉山見相安無事,便寒暄了幾句,走向男眷一側,百里墨又望了蕭紫衣一眼,才轉身欲跟上,卻被樓笙喚住,“你就留在此,保護我的安全。”
樓笙突如其來的話語,令百里墨和蕭紫衣皆是微怔,蕭紫衣更是警覺地握緊了在袖中的手。百里墨腳步一頓,略作遲疑,但還是轉身走了回來,立在樓笙身旁。樓奉山見狀擺了擺手,自
己領了另一名侍衛走遠,看似並無發覺異樣。
樓笙得意一笑,纖纖玉指捏了顆葡萄丟入口中,細細品着,但也未再看向侍衛模樣的百里墨。然後,又轉向蕭紫衣,“蕭夫人,您前幾日到我家去,曾提及前朝二皇子,可是與他很熟?”
樓笙這話,引得一旁女眷們紛紛關注。一個是正於通緝之中的流亡皇子,另一個是當今太子側妃,怎不惹人關注?
蕭紫衣眸光盈動,心知樓笙是故意對蕭微雨發難。蕭微雨年少時曾喜歡百里墨,這已是長安城內衆人皆知的事實,雖時光輕逝,人的記憶總不會因此而抹去。
而她,眼下便就是蕭微雨。
但在蕭紫衣心中,也因樓笙並未察覺百里墨真實身份,而略放下心來。緊握的手重又放開,從容面向樓笙。
蕭紫衣淡然微笑,即便是蒙着面紗,也有絲淡若清風的姿態,自眼角流露出來,“樓小姐,與百里墨相熟之人不僅我一人,我大哥、祁三公子,甚至在坐朝臣百官,哪位不識得他?就連樓司馬,不亦是如此?”
“那怎一樣?我爹現已效命於大祁。”
“有何不同?我也早嫁入了太子府,一心只當自己爲太子之人,樓小姐有暗示我與百里墨有情之嫌,難道就不怕太子殿下不悅?”
“我指的並非此意——”樓笙咬着脣,本是對蕭微雨曾愛戀過百里墨而心懷醋意,想借機嘲諷幾句,卻被蕭紫衣一番搶白,失了顏面,樓笙咬着脣,憤恨等着蕭紫衣,彷彿要將她臉上的面紗燒出個洞,可也只能隱忍下來不好發作。
“樓小姐方纔的話,所有人皆聽得分明,又豈能作假?不過糾纏於此也無意義,不如說些其他更爲能讓人高興之事,各位說呢?”
“是。”“太子妃說得對。”
附和之聲,隨即響成了一片。畢竟這位太子側妃能出現於此,足可見其身份,誰也不願因爲這事,而開罪了太子側妃。
方纔還欲看熱鬧的女眷們,隨即將話題引向了時下流行的衣裝打扮,失了勢的樓笙,悻悻然坐於原地,也不再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