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醒了?”雲破天驚喜地起身,就要給幽帝行禮,卻被幽帝一把握住了手。
“破天,你受苦了……他們沒爲難你吧……”
幽帝聲音暗啞,開口已是氣息微弱,這情形蕭紫衣曾見過,孃親和蕭嚴死前,都曾是這般油燈將盡的模樣。蕭紫衣心中,生出些不詳的預感。
爲了讓幽帝安心,雲破天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反握住幽帝的手道:“沒有,您看爲臣這不是好好的?”
“讓……讓朕好好看看你……”幽帝的另一隻手,吃力地擡起,撫上雲破天的臉龐,沿着他眉目的輪廓劃過,目光中越發溫和慈愛,“是朕,都是朕的錯……”
“皇上,你沒做錯什麼,是爲臣保護不力,才讓您受了傷。”
幽帝搖了搖頭,“南兒的心思,朕又何嘗不明白……他要朕死,嫁禍於你……是因爲他知道了那件事……罪孽啊……是朕對不起你……”
“皇上——”
雲破天才要再開口,卻被幽帝打斷,“破天,別叫朕皇上了,你其實是……”幽帝說到這裡頓了頓,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是朕的兒子……”
“什麼?”雲破天握着幽帝的手一抖。
就連立在一旁的蕭紫衣,也是一驚。難怪初見幽南時,她會覺得他面容間隱約有些熟悉,現在想來,雖輪廓並不相像,兩人眉宇間,又確實有種神似,卻原來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我母后將葉嵐送出宮時……她已懷了我的孩子……我那時並不知情,否則就算是不要這江山,我也不會放她離開……”幽帝蒼白的臉上,浮動起一抹痛苦,似在時光交錯中,遺失了某種最重要的東西,一生再也找不回,“她被駱王……孩子卻安然無恙,她堅持將孩子生了下來……駱王自然是察覺了,所以,是我害死了她……”
幽帝的聲音越來越低,字字句句瀰漫出深沉的情感,如泣如訴。這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也與一個失去了愛人的普通人並無分別,甚至更爲悲哀上幾分。
蕭紫衣不禁想起御書房內,那些寫滿了詩句的紙,“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只恨沒生了一雙
能夠飛翔的翅膀,逃離這幽幽深宮,拋卻那枷鎖一般的責任,與心愛之人山水田園,歸隱終老。
只是一個錯過,便是一世遺憾。
雲破天畢竟久經沙場,很快便恢復了鎮定,“皇上,我娘她也許並沒有死。”
幽帝聞言,原本疲憊不已的臉上,忽然燃起一簇火焰,手上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握住雲破天,不敢置信道:“你說葉嵐還活着?她,她在哪裡?”
雲破天不答,只是自懷中掏出兩塊玉佩,交給幽帝。
幽帝接過玉佩,仔細端詳,半晌,竟落下兩行熱淚,“果然是她的東西……這是你出生時,朕贈予她的……”
“皇上,我現在就要去救她,您等着,我帶她來見您。”
幽帝搖了搖頭,“我……我怕是等不到了……況且,我也不希望她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就讓年少時的美好……永遠留在她的記憶中吧……”
“皇上——”
幽帝微搖了搖頭,示意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用一隻手顫抖地自枕頭下摸出一方黃絹,塞到雲破天手中,“拿着,萬一日後迫不得已……可使用……”
雲破天牢牢捏在手中,至於幽帝口中那萬不得已之時,他心下了然。
“破天,朕還有最後一個心願未了……”幽帝轉頭看着雲破天,眼底一片微光,“能不能別叫我皇上,稱一聲……父親……”
蕭紫衣注意到,幽帝這最後一句話,並未以朕自稱,而是用了“我”。這只是一個父親,在最後的時刻,對虧欠了多年兒子的乞求。
雲破天神色一凝,低沉喚道:“父親——”
“好,好,我此生足矣。破天,照顧好你孃親……告訴她……我愛她……”
說罷這句話,幽帝的手無力落下,沉沉地閉上了眼睛,手中還緊握着那兩塊玉佩。
“父親!”雲破天焦急地呼喚。
蕭紫衣上前探了探幽帝鼻息,平靜道:“幽帝去了。”
雲破天彷彿沒聽見,依舊靜坐在牀邊,未有半點反應。
蕭紫衣將手搭在他肩上,語義堅定,“雲破天,我知道
勸你什麼都是多餘,但我們時間不多了,幽南此刻肯定已經收到換崗守衛的消息,趕往宮中而來,你忘了幽帝方纔的囑託?我們還要去救出你孃親,帶她一起出宮去。”
雲破天身子一震,終於緩緩擡起頭來,眼底一片氤氳的霧氣。蕭紫衣靜靜與他對視,目光中充滿三月春風般平和的撫慰,卻又如大石下的小草,無懼風吹雨打,顯露出頑強的力量。
雲破天也感染了她這份堅強,忽而握了握拳,心底一刻的彷徨雲霧般散去,重又恢復了往日凌厲的模樣。
“我們去鳳棲宮!”說着,雲破天就要起身。
離開前,他身形一頓,傾身在幽帝牀邊,小心地自幽帝手中,拿出自己那塊玉佩。他想了想,就將葉嵐那玉佩,留在了幽帝掌心裡。今生無望的那份情,到了另一個世界,總是該有個寄託。
因爲沒有守衛森嚴的把守,進入鳳棲宮,比崇明宮容易很多。兩人也不耽擱,在蕭紫衣的引領下,直奔東偏殿而去。在東偏殿門口停住腳步,雲破天才要推門而入,被蕭紫衣出手攔住。
她指着殿門,壓低聲音示意雲破天,“門虛掩着,除了你孃親外,還有人在裡面。”
關心則亂,雲破天一心牽掛着母親的安危,一時沒能注意到,聽蕭紫衣這樣一說,才凝神聽去,細細分辨着,“是皇后。”
蕭紫衣功夫不如雲破天,只得將耳朵貼近殿門,才能將裡面的聲音聽得依稀。
“葉嵐,別怪哀家無情,要怪就怪你兒子,要不是他危及了南兒的江山社稷,哀家還捨不得這麼快就讓你死。”
“別,別打我……求求你……”葉嵐的語氣中充滿了恐懼。
“你放心,你以後不會再受苦了。”皇后的聲音再度傳來,“其實,我又怎麼捨得你死?你佔去了他的心,他愛的始終唯有你一個人,以至於冷落整個後宮,就連我,他也是勉強寵幸,爲了留下皇兒,讓我怎能不恨?殺了你,那是便宜了你,我更願意慢慢折磨你,聽你求饒!”
皇后尖利而猙獰的笑聲,迴盪在空曠的大殿之內。那是經年累月的恨意,沉積在心底,便成了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