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日西斜,樹林中陸續有人走了出來,但都受傷不輕,互相攙扶支撐,狼狽不已。隨行而來的醫官們,變得異常忙碌,連蕭紫衣這樣懂些醫術的人,都被抓去了幫忙。
百里墨依舊是沾了血的那身黑衣,在林子旁立了已有半日,從驕陽似火,到脈脈餘輝。疏疏的風,自遠山吹來,穿過樹林,拂起他如錦般的墨發,上面纏繞的幾絲早已乾涸的血跡,依舊觸目驚心。
但他卻沒時間理會這些,勸了父皇去休息,祁桓重返林中去接應其他人,而他站在此處等消息,也近一個時辰了。隨着出來的人越來越少,他如星辰般的雙眸,漸漸沉了下去。
時間越久,意味着裡面人生存的機率越低,這道理,每個人皆心知肚明。太子仍沒有出來,雖說百里墨與太子間有些嫌隙,可也不至希望他死。尤其,面對本就體弱的父皇,若太子身亡,他更不知怎樣交代。
忽而,林邊的樹葉動了動,發出“沙沙”的聲響,祁桓背上負着一人,自最後一抹夕陽中姍姍而出,身後還跟着蕭逸山,和被他扶着的蕭微雨。
這一刻,四下無聲。百里墨覺得自己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他忙快步迎上前去,身後侍衛宮人見二皇子動了,也紛紛跟在他身後。
祁桓背上的百里堂,衣衫被血浸溼了一大塊,臉色青白,緊閉着眼睛,辨不出生死。百里墨的手動了動,卻沒有勇氣去試探他的鼻息,他怕那結果,會令舉國動盪不安。
“太子還活着。”似是窺知了他的遲疑,祁桓輕輕安撫。
百里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閃動着如輝的光芒,望向了蕭逸山。蕭逸山也受傷不輕,勉強跪地給他行禮,卻被百里墨攙扶起來。
“我們林中遇襲,太子受傷,微臣沒能保護好太子,還請二皇子降罪。”
“說這些做什麼?我知道,你也盡力了。”
面對百里墨信任的話語,蕭逸山垂着頭遮住的眼眸裡,有絲莫名的微光,一閃即逝。
“墨,太子需要醫治,這裡
缺醫少藥,傷者又多,況且,那些人還不知是何來歷,不宜久留,是否需要去請示皇上?”將太子交給迎上的宮人,祁桓面上也浮動着些許憂色。
“不,父皇那裡,就說太子輕傷,暫不說出實情。”
“我明白,方纔見林中有一些被擊斃的刺客,要不要我再進去查查看?”
百里墨的手握了又鬆,心中彷彿被繩子套牢,緊緊拴住。他又何嘗不想查清楚,是誰在暗算所有人?可眼下,重臣死傷近半,太子生死不明,皇上龍體違和,若不返回,後果堪憂。
“傳我的口令,連夜拔營,回宮!”
他緊咬着牙,最後兩字,似用了全身的力氣。
走出幾步,百里墨方又轉頭回望。眼前疏林淡月,皎皎如靜女一般,柔和的夜色,似清泉泄了一地,如此溫醇。可林中那些丟了性命的孤魂,又將飄向何處?
百里墨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究竟是誰,周密佈下了這血腥殘酷的一切?
圍獵回宮,無異於掀起一場暴風驟雨。
後宮裡那些整日只會哭哭啼啼的女眷,是指望不上的,皇上這一折騰,更是臥牀不起,太子重傷未愈,百里墨變得異常忙碌,經常三五天見不到人影。偏圍獵之後,祁桓又不知在忙些什麼,鮮少能見到他入宮的人影。禁宮之中,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空氣裡,似乎到處瀰漫着山雨欲來的崢嶸。
是夜,書房裡燭火搖曳,銅爐生香,一縷青煙搖曳,灑下檀香雅馥的味道。
蕭紫衣小心取出百里墨手中的奏摺,爲趴在桌案上已入睡的男子,輕覆上錦被。起身吸了吸鼻子,蕭紫衣微微一笑,今日的檀香,是用得多了些。
可他這陣子太累了,常批閱奏摺,處理政務,一坐就是通宵。她希望百里墨能夠好好休息,至少安睡上一晚,也是好的。
她的目光流水般劃過百里墨的臉,圍獵時他也受了不少輕傷,卻都沒來得及養好,數日的心力交瘁,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憔悴的陰影。
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心裡一擰,微刺的疼蔓延開來。除了陪着他,她什麼也做不了。在這一點上,自己與內宮女眷,並無分別。
蕭紫衣正在沉思,驀地,一聲驚雷般的響動傳來,夜空如煙花綻放,照亮如白晝一般。
本該是及其絢麗之景,看在蕭紫衣眼裡卻只剩心驚。誰會在這樣的夜晚,燃起煙花?而且那聲響離進宮如此之近,透着地動山搖的氣勢。想到這裡,她心底浮動起一絲惶恐不安。彷彿長久以來飄渺的預感,終於要在這一刻破雲而出。
蕭紫衣看向百里墨,他只皺起了眉,卻並未轉醒。看來,他是真的疲憊不堪。
她想了想,轉身往門口跑去,推開門飛身而出。
映入眼簾的,是沖天火光。讓蕭紫衣幾乎有一瞬的失神,穿越了時間,回到那年蕭家自己親手導演的一場大火。可隨即,她清醒了過來,這裡是禁宮,爲何會起了火?
她拔足往火光處奔去,想要看個究竟,可越是向前,震天的金戈聲和喊殺聲,交織成一條川流不息的河。
她才踏上石階,便有個浴血的侍衛踉蹌而來,在離她幾步處,似乎再也無法支撐,俯身倒了下去。蕭紫衣見狀,忙上前探看,那侍衛身上cha着十數支深深淺淺的箭,僅憑一口未呼出的氣,勉強支撐着。
“發生了什麼事?”蕭紫衣急急問道。
侍衛睜開被鮮血模糊的雙眼,似乎認出了蕭紫衣,突生出一股力量,死死抓住她衣袖,“祁……祁山王……反了……大軍已將禁宮圍了起來……”
祁山王?蕭紫衣腦海中閃現出那總是一身鎧甲的硬朗身影,與此同時,祁桓脣邊那一抹淺笑,似也搖曳在夜風中,輕若鴻,遠若星。
腦海裡的片段,飛快串聯起來,圍獵的殺戮,重臣的折損,朝中的動盪,原來,一切的一切中,默默凝視的,是那樣一雙久經沙場鍛煉出來的狠辣深沉眼眸。難怪那翻雲覆雨的手,從不曾遲疑片刻。
那麼祁桓呢?他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