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大祁皇宮的偏殿中,祁桓身披着一件寢袍,盤膝坐於鋪在地面的五彩織毯之上,面前長案上,擺放着一張雕刻精美,成色圓潤的木琴。他一雙手垂腕置於琴絃,並不彈奏,脣角卻含着一絲笑意。
“賀老爺是嗎?”祁桓低頭仔細調試着琴絃,隨口問道。
立於一側的陳顯點了點頭,“據我們派出去的人探查,最近京城內最具談資的便是這突然出現,且行事招搖的賀老爺,且據聞這賀老爺,前些日子已擡着重禮,前去拜訪了大司馬樓奉山,至於談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看來墨他們已到了長安城。”祁桓手指輕勾,撩撥出“錚”的一響,劃破靜夜,又戛然而止,“陳顯,明日下了早朝你跑上一趟,將大司馬請到這裡來坐坐,我想有些事,他應會比我們更爲清楚。”
“是,少爺。”
“要記得,避開耳目,小心行事。”
“少爺放心,陳顯明白。”
似是將想說的話交代完畢,祁桓便專注於琴上,那目光,好似凝視一心愛女子,深情而纏綿。他微微一笑道:“當年名琴‘綠綺’一曲‘鳳求凰’,成就一段良緣佳話,世人皆贊琴音傳情,卻不知,這琴聲也好似醇酒,行到深處,亦是愁上更添愁。”
“少爺——”
每當少爺露出這般平靜中卻意味深長的目光,陳顯便不知該要如何接話,就如在離國宮中,即將迎娶離玲瓏的前際;就如烏頭山陣前,那一幅風雪之中繪製的畫作;就如即將返回大祁前,那一抹蔚然無懼的笑容。
“好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不再給陳顯開口的餘地,祁桓頭也不擡地擺了擺手。
陳顯又望了祁桓一眼,這才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他返身,關上殿門,聞聽門裡簌簌琴聲驀然揚起,時急時緩,時輕時重,悠揚中卻又帶了幾分低沉的壓抑。
陳顯不懂音律,但也能聽出祁桓琴聲中所流露的心境。他伺候少爺二十幾年,看着少爺自小研習琴棋書畫,四
脈皆通,那時在長安城,也是名動一時的翩翩公子。可自從出了那事以後,不管是書畫還是撫琴,少爺姿態翩然依舊,但在陳顯看來,卻是變了其中滋味。
陳顯擡頭望月,駐足門前,聆聽着琴音,良久未曾離去。
皆嘆愁思無盡處,夜到深處愁更愁。
這一日午膳之後,百里墨與易容成賀老爺的月清流坐於前廳,緩緩飲着茶,蕭紫衣則同其他下人一般,靜立於月清流的身後。幾人皆未開口,到了司馬府以來,相見最多的便是沉默。一則人多眼雜,多說恐橫生枝節,二來有訂親一事桓橫在其中,每每想要交談,卻總怕碰觸那道傷,尚不如相顧無言,不動不傷。
一陣腳步聲打破廳內的靜謐,一身橙紅色衣裙的樓笙手端着個瓷盅,自外面快步走進來,後面還跟着同樣腳步匆匆的小丫鬟。
樓笙目不斜視地行至百里墨面前,將瓷盅遞到他面前,“墨,我特意命人煮了些甜品,趁着還熱,你趕緊嚐嚐看。”
百里墨目光淡淡掃過,“先放桌上便是。”
樓笙不滿地嘟起嘴,騰出另一手去扯百里墨衣袖,“此乃專程爲你準備,你不吃多浪費。”
“還是百里公子有口福,賀某羨慕不已。”月清流輕笑着戲謔。
“賀老爺若喜歡,拿去吃即可。”
“墨——”樓笙聞言,更爲不滿地瞪向月清流。
“樓小姐,賀老爺怎麼說也是你爹的貴客,怠慢了他未免失禮,我素來不喜甜食,正巧乘人之美了。”
百里墨話已至此,樓笙也不便再勉強,她視線觸及月清流身後的蕭紫衣,雙目一轉,頓時有了主意。
她揚手一指蕭紫衣,“你,沒聽到你的主子要吃這東西麼,還不過來取?一個貼身丫頭,連這點眼裡都沒有!”
無端被點到名字,令蕭紫衣頗感意外,眸光一閃,她還是恭敬地走到樓笙面前,去接她手中的瓷盅。誰知樓笙手一抖,瓷盅頃刻翻倒,裡面還升騰着熱氣的湯湯水水,悉數灑在了蕭紫衣
素手之上,蕭紫衣低吟一聲,那瓷盅便落了地,生生摔成碎裂的瓷片。
“哎呀!”樓笙揚手,趁所有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掌便重重落在了蕭紫衣面頰上,發出驚心的清脆聲響,“你這丫鬟怎如此不小心?若是燙傷了本小姐的手,便是你有十條八條jian命,也賠不起萬分其一!”
樓笙話音方落,便見原本坐於椅子上的賀老爺幾步上前,將蕭紫衣護在了身後,一雙掩去了藍色的眼眸中,無端射出寒如冰的涼意,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四周空氣中驀地散開,令她怯步。
“樓小姐,我賀某的下人,命無分貴jian,她即便是身爲個丫鬟,在賀某眼中,亦是不比你低jian半分,甚至還要貴重,望樓小姐你三思而後行,否則,賀某可不保證會做出何事來。”
“你——”樓笙憤而咬牙,不知爲何,她總感覺百里墨的目光,時常會若有似無地落在這丫鬟身上。雖這丫鬟生得確實頗有幾分姿色,可百里墨爲了她而冷落了自己,卻是讓樓笙無法接受,因此纔會借這機會略施整治,不成想賀老爺憑空也要插上一腳,對她橫加指責。她咬牙望着月清流,憤憤而笑,嘲諷道:“賀老爺對於一個丫鬟,未免也太過緊張了。”
“我待她如何,是賀某自家之事,樓小姐有這閒餘時間,不如多擔心自己。”
月清流說罷,也不再理會樓笙,甚至連看她一眼都好似不願施捨。他轉身自懷中取出一小盒,拉起蕭紫衣被燙得已泛出紅腫的手腕,“我看看。”
月清流將藥膏仔細塗抹於蕭紫衣傷處,一股濃馥的清香,在鼻翼間飄散開來。這藥的味道似曾相識,蕭紫衣憶起,當初爲了通過神殿考試,她被沸水燙傷了手,月清流深夜冒着危險造訪,爲她用的,便是這藥膏。
月清流又取了些藥膏,塗在她被樓笙掌摑的臉頰上,指尖所到之處,輕柔若羽毛,“疼不疼?”
蕭紫衣搖了搖頭,這都要感謝蕭微雨,當年在蕭家,比這更爲重的責打她皆受過,又有何所不能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