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位於大祁邊界不遠,是一座並不大的城池,比起江城的硝煙瀰漫,這裡倒顯得平靜許多。有兩個夫妻打扮之人,混在準備入城的人中,隨着被盤查的隊伍緩緩走向城門,這便是蕭紫衣和月清流。
月清流提出扮作夫妻時,蕭紫衣其實並不同意,但月清流列舉出重重如此行事更爲方便的理由,讓蕭紫衣無法拒絕。此刻,蕭紫衣一襲藍底碎花棉布衣衫,挽作婦人的髮髻間,cha着一支烏木釵。雖帶着易容面具,但未施脂粉的臉頰,依舊煥發出質樸的美麗。
月清流要裝扮成普通人,卻更爲困難,即便是換上粗布衣裳,將一頭從不束起的黑髮藏在青步小帽之中,帶上面具,似乎也難掩他眉眼間爍爍風華。於是,他只得又將身形縮減了幾分,把臉色塗抹上一層蠟黃,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病癆鬼。這樣一來,觀其面色之人皆嫌惡地移開視線,不願多停留上幾分,即便有些微恙,亦不易被看出。
兩人在城外就捨棄了馬匹,蕭紫衣攙扶着月清流的手臂,好似真爲一對鄉下夫妻,相依相持,緩緩前行。
在城門口,兩人被守城兵士伸手攔了下來,“自何處來?入城做什麼?”
“回官爺的話,我相公自冬日裡便得了怪病,看了許多大夫也一直未好,聽說城裡大夫醫術更好,所以想入城瞧瞧。”
蕭紫衣說罷,月清流還真作勢咳了幾聲,仰起一張泛黃的臉。
“去去,這病也不知傳不傳染,滾遠一點。”那兵士嫌惡地揮揮手。
“算了。”他身旁另一兵士開口道:“昨日城守不是才張貼了告示,說皇上傳了旨,江城成功阻截了前皇子及其餘黨,爲顯示舉國同慶,待百姓放寬些,就讓他們進去好了,反正醫不醫得了,是大夫之事。”
最初那兵士想了想,“也對,算你們趕得時候好,趕緊走。”
聽聞這兩名兵士的對話,月清流能感覺到蕭紫衣放在
他臂上的素手一緊,掐得他肌膚生疼,似乎蔓延到了心裡。
他的目光不着痕跡地落在蕭紫衣身上,可蕭紫衣仍維持着方纔模樣,恭順謙卑地向兵士一行禮,拉着他緩步向前走去,姿態平平,低入塵埃。唯有眼底遮在簾幕後的那點點暗沉,泄露出少許她此刻心緒。淡若薄霧,冷似寒冰,但若不凝神細看,卻是絲毫覺察不出。
城門內,最顯眼之處張貼着一紙告示,上面幾行大字,月清流飛快橫掃一眼,大意與那兵士所說無異,江城捷報,一舉剿滅緝拿許久叛匪,前朝二皇子百里墨軍隊,各城張榜,昭告天下,舉國同慶。
月清流眼波橫去,在蕭紫衣面目上流轉,蕭紫衣眨了眨眼,神色未變,一雙黑眸如幽潭隱寒,腳步卻並不停留,視若無睹地自告示前行了過去。唯有月清流能清晰感受到,她那輕微的顫抖,星火燎原般灼過他手臂,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彷彿將情緒壓抑在了內心最深處。
月清流一低頭,掩去眼底搖曳微光。
二人各懷心事,故而誰也未曾注意,角落處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手拿一隻破碗,半蹲在城門口,揚起一張佈滿污垢的臉,唯獨兩隻充斥着血絲的眼睛,望向兩人背影,隱隱散發出陰鬱光芒。
一盞燭火,在窗口吹入的晚風中明滅,將熄未熄,彷彿搖擺不定的心境,堅毅中生出幾許惆悵,風不定,人未靜,心難寧。
蕭紫衣坐於桌旁,自懷中取出那名爲“知心”的首飾盒,溫潤的觸感自指尖傳來,流光盈動,卻好似衍生出一根尖銳的刺,扎入手裡,便是空蕩蕩的疼。
七夕之後,無論是在翼城的宮內,還是兇險的大牢;無論月國神殿,亦或安頓在崇州,她皆將它隨身攜帶。可眼下,這小巧的首飾盒,彷彿重量萬鈞。
城門口的公告,顯然指的便是百里墨,墨出兵江城,她與月清流赴雲州城,分別後,消息不易傳遞,自然也未再聯絡,難道
,墨那邊真出了意外?想到崇州城下,百里墨離開前遙遙那一望,及他那墨山般的背影,蕭紫衣不禁越發握緊“知心”,心思也隨之浮沉。
門被自外輕推而開,月清流妖嬈的身影邁入房中。
蕭紫衣忙收了“知心”,向他望去,秀眉微蹙,“你難道不會敲門?”
“火氣如此大,紫衣,你的心亂了。”
月清流徑自在蕭紫衣對面坐下,將她方纔舉動納入眼底,藍眸如平靜的湖面,不見一絲波瀾,卻也沒有平素裡慵懶的那一抹笑靨。蕭紫衣留在神殿養傷時,他曾幾次見到過這首飾盒,他明白,這首飾盒定與百里墨有關聯,蕭紫衣現下在想什麼,他豈會不知?
“我擔心墨。”月清流心思通透,蕭紫衣自知瞞不過他。
“你相信那公文?自崇州城到江城,和雲州的距離近不了太多,他們與你我同一日出發,又人馬浩蕩,即便是再快,也不會比我們早到幾日,更何況江城獲勝,消息傳回長安,再由大祁帝頒詔全國,張貼於此?”
“你的意思是說,此乃早有計劃?”蕭紫衣擡眸,直望進月清流眼底,臉上希冀光芒一閃。
月清流撫了撫復又披散的黑髮,自肩頭一抹流光盈動。入住到客棧中,他便卸去了僞裝,對那醜陋的面具表現出各種嫌惡。但云州城內並無月清流旗下產業,所以爲了安全起見,他恢復本來面目後,便待在了房中,直至此時,纔來找蕭紫衣。誰知才一進門,便看到蕭紫衣魂不守舍的模樣。
“凡事關心則亂,紫衣,你本不是這種急躁之人,是什麼影響了你的判斷?”
月清流的聲音,如一塊上好的絲綢,包裹住自窗外拂來的涼風,卻又被吹起一角,隱隱泄露出繾綣心事,卷落紅塵,風過無痕。
蕭紫衣就這般靜靜望着他風華絕代的臉龐。
窗外,月滿霜華,夜色如清;窗內,兩兩相望,寂然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