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例行封街,自城西太子府前,到禁宮的大街,皆被衛隊封鎖,持刀的侍衛們齊整地在街邊站成兩排,商戶閉門,百姓禁出,唯有太子及太子妃車馬經過後,方可再有所舉動,否則一律輕則關押入獄,重則就地射殺。
現今大祁帝即位以來,動輒死刑處置,暴戾之風瀰漫,太子祁睿行事之風自然也不例外,沿途百姓似乎都已習慣。
整條寬闊的街道之上,除了面色肅然,目不斜視的侍衛們,便只聞車馬軲轆碾過地面的行進之聲,每一個枯燥的節奏之中,都彷彿瀰漫出炙人的靜寂。
蕭微雨獨自坐於馬車中,微垂着首,徑直盯着自己放置於膝頭的拳。那血管筋絡分明的白皙手背,襯着一襲錦衣華服,愈發顯出精緻到幾近透明。可這份肌膚的完美,卻更爲反襯出臉上容貌的殘缺,令她擡不起頭來。
難道這一生,她便要在這種姿態中度過?雖然大哥幫她安排好了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但她並不幸福,丈夫平日裡連看她一眼都不曾,僅有的幾次歡、愛,還皆是在黯淡無光的夜晚,連燈都不許她點。她知道祁睿看不上她,甚至連太子府的下人,皆冷落她這個側妃。想到後半生要在這種冷眼相對中度單度過,她便存了想死之心,卻無實施的勇氣。
此念無計可消除,唯有日復一日,在如水時光中麻木而過。
也許日後也便是如此吧。
忽而,車外想起一聲馬兒長鳴,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蕭微雨一怔,忙掀開車簾向外看去,只見一匹棕色大馬,好似被驚道一般,瘋狂自一旁的巷子裡衝出,朝着中央的車馬隊伍狂奔了過來。
蕭微雨的馬車正行在當中,眼見那匹馬越來越近,她驚恐地瞪大眼睛,耳邊依稀聽得不知誰喊了一聲:“保護太子妃!放箭!快放箭!”
然後,數十隻箭矢破空而來,箭鋒映着豔陽,卻閃動出凜凜寒芒,帶起一陣疾風呼嘯而至,“噗噗”聲接連傳來,
頃刻之間,箭尖紛紛沒入馬身之中,一片血紅在蕭微雨眼前揚起,噴灑而出的鮮血,飛濺在馬車上,猶如點點殘花。蕭微雨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與那匹馬已然近在眼前的黑色眼眸撞了個正着,裡面從驚恐,到恐懼無助,直至黯然灰暗下去,馬兒轟然倒地,一個鮮活的生命,瞬間便在眼前消逝,令蕭微雨兀自瞪着眼,說不出話來。
“發生了何事?”祁睿的聲音,自隊伍前方傳來。
“啓稟太子殿下——”
侍衛的話才起了開個頭,便傳來地動山搖般的聲響,那聲音彷彿萬馬奔騰,自四面八方紛杳而來,在所有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更多的脫繮馬匹,自附近的大街小巷奔了出來,夾帶着雷霆萬鈞之時,在視野中揚起一片煙塵,銳不可擋。
“拔劍!”“保護太子和太子妃!”
有些反應稍快的侍衛,這才高聲疾呼起來,但語氣中也流露出了顫抖與膽怯。如果對方是人,要殺要刮,至少尚能一拼,但這許多無法溝通,又不明來路的牲畜,讓人卻連招架的勇氣皆弱了許多。
只轉瞬之間,亂馬便如潮水般,沖垮了侍衛們攔阻的“堤壩”,踩踏聲、哀嚎聲、叫嚷聲、腳步聲、馬兒嘶鳴聲,伴着時時傳來的刀刃刺破皮肉,或是骨頭碎裂之聲,交織在成觸目驚心的慘狀。祁睿的身影,也被淹沒在混亂之中。
蕭微雨還沒從怔忪中回過神,不知所措地坐在車裡,便被一隻手驀然拉出了車外,一個身着侍衛衣裝的兵士拉着她,喊了一句,“危險!快走!”
蕭微雨也顧不上仔細端詳那人,只下意識跟着他穿過凌亂人羣,其間左躲右閃,好幾次險些被撞倒,但前面那侍衛頗爲靈巧,幾次化險爲夷,經過波折,終於得以狼狽地奔入不遠處一條巷子裡,卻沒察覺那侍衛一個閃身,已然到了她身後,遮擋去巷子外的視線。
還未站穩喘一口氣,忽覺腦後一痛,頓時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噗通”一
聲綿軟倒地。
那侍衛揚手一扯,露出魅殺真容,月清流帶着已易容成蕭微雨模樣的蕭紫衣,出現在巷子中,立於兩側,靜靜看着蕭微雨。
“蕭微雨本也會些功夫,沒想到如此輕易便被制服住。”蕭紫衣說着,動手飛快開始剝下蕭微雨外衫,穿在自己身上。
“人在驚恐時,總是難免失了方寸。”月清流不以爲然道。
蕭紫衣微揚了揚脣角,算作贊同,“所以說,無論何時,皆要保持澄明鎮定的頭腦。”
“說得簡單,只是能有幾人做到呢?”
“主子,姑娘,要快些,那些馬匹,也堅持不了多久。”魅殺沉聲提醒。
“好。”蕭紫衣撫了撫身上華美衣衫,“我去了。”
蕭紫衣說罷,邁開步子就要走出巷子,卻被月清流自後面拉住袖口。蕭紫衣回首,望入月清流深水靜流一般的眼底,雙目盈盈,欲說還休。
“萬事小心,有事記得與我聯絡。”月清流說罷,取出懷中玉笛,塞入蕭紫衣手裡,“吹響它,無論在何地,我皆會到你身邊。”
“清流——”
無論在何地,我皆會到你身邊。
這似是承諾,又重勝承諾的一句話,在心中迴響。
蕭紫衣眼底波光盈動,化作千絲萬縷感動,終是什麼也未說,將玉笛小心收好,才重重點了點頭,重又擡步向着巷子口走去。
自巷子外的街上傳來光影交錯,聲音繁雜,將那一抹如風雨中幽草的單薄身形,映得越發堅韌,彷彿帶着無比凌厲之勢,葺待披荊斬棘。
凝望良久,直至蕭紫衣的身影完全走出了小巷,月清流方纔收回視線,向魅殺道:“收拾一下,將這女人先帶回暗衛聯絡地方關起來,日後必還有用。”
“是,主子。”
魅殺應了一聲,蹲下身將蕭微雨扛在了肩頭,跟在月清流身後,向着與蕭紫衣相反的方向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