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那人掀簾的動作極爲輕慢,好似每一下都流露出猶抱琵琶的遮掩,但那呈現在衆人面前的手,並非方纔城門口所見蘇老爺的臃腫。白皙中纖長細緻,線條優美,勾勒出搖曳的風情。
隨着車簾被完全掀開,一張傾倒衆生的面容,展露在車內。月清流一手拿着才從臉上取下的面具,另一手支着腮,隨意地斜倚在車內,長髮披散在肩頭,藍眸若水波,脣角微揚淺笑。他身上還穿着扮成賀老爺時,那身五彩花卉的冬衣,只是去掉身形上的修飾,又露出本來面貌,卻不知爲何,生是將這惡俗的衣裳,穿出無限如花嬌媚,綻開無聲。
此時,兩旁垂手而立的侍衛丫鬟們,彷彿都成了擺設。
“清流?那蘇老爺是你?”蕭紫衣驚喜開口。
自從理清了對百里墨的情感之後,與月清流之間,就好似總籠着一層模糊不清的薄霧。有些話,她雖未說出口,但她知道,月清流心中,定是早已明瞭。崇州城那晚一別,她終是沒能說出挽留的話來,月清流對她的情意,註定她還是隻能辜負。可不成想,月清流卻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在面前。
“不是我,還能是誰?看來太久不見,紫衣你都將我給忘了,委實令人傷心。”
月清流一欠身子,便輕盈自馬車中落了地,綵衣翩然,仿若花舞漫天。蕭紫衣一笑而過,瞬時之前彷徨的心思淡去了許多。無論豔麗多彩,亦或清俊無雙,月清流總能兀自悠然,即便不能攜手,他也總還是如此出色的男子。
“你易容成那樣子,誰還能認得出?”蕭紫衣笑道:“你爲何會在這裡?”
“我若不來,就憑這種程度的易容,你們能輕易入了長安城?我可不想那兵士的髒手,落在你的任何一處肌膚之上。”月清流揚眉,意味深長望着蕭紫衣。
“喂喂,你這話何意?”一旁凌勝子先聽不下去抗議道:“我易容之術,確實不能與月國大祭司你出神入化的手法相比,可你說得這般直白,也太傷人
了吧?”
“老傢伙,技不如人,就少丟人現眼了。”蘇韞竹不留情面道。
月清流撫了撫漫過肩頭的黑髮,不急不緩道:“飛盜前輩名號響亮,我又怎敢輕視?不過各有所長罷了。”
蘇韞竹毫不客氣地爆出一陣大笑,拍着凌勝子肩膀,“老傢伙,人家說你擅長特殊營生呢,這人性子真是深得我心。”
“我看只要能讓我不痛快之事,你都歡喜得很。”凌勝子摸了摸鼻子,又轉向月清流,“小子,你所說那烏有金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告訴他們,爺爺我可沒拿過你任何東西。”
“那是自然,烏有,烏有,子虛烏有,來去不過一場空。”月清流微揚起脣角,眼底閃過一片狡黠。
衆人頓悟,蕭紫衣道:“你是隨口編來應付那些人的?那我們走後,如何處理了?”
“將包袱丟給他們,再虛與蛇尾便是。我東西是在長安城門口丟失,若是找不到,便是他們失職,反正誰人也未曾見過這烏有金鼎,讓他們去尋得手忙腳亂更好。至於我是何身份,是否真要入宮去面見大祁帝,反正任他們想破腦袋,也無法確認。”
“丟個不存在的東西出來,反倒讓大祁兵士平白就欠下你一個情,這還真是個絕妙的法子。”凌勝子拍手稱讚。
“主子,我們不便在此停留太久,怕時間長了未免引人注目。”上前提醒月清流這人也卸去僞裝,仔細看來,竟是魅殺。
月清流頷首,向蕭紫衣和百里墨幾人道:“你們可有找好落腳之處?若無周密打算,不如與我同行,我可用賀老爺身份幫你們做掩飾,你們要做之事,我可以幫忙。”
“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問這話之人,是自月清流出現後,久未開口的百里墨。
“烏頭山一戰,離國駙馬祁桓因失利而被召回大祁,等候責罰,這事四國之內早已並非秘密,他因你們被關,以你們的xing子,又怎會視而不見?我知道你們必定會來。”
“清流,你來,是爲了幫我們?”
“幫你們的是蘇老爺,可不是月國大祭司月清流。”月清流笑得愜意。
“謝謝你。”百里墨沉聲道。
“先上車再說。”
怕百里墨和蕭紫衣太過引人注意而被發覺,他們暫且上了月清流的馬車,凌勝子和蘇韞竹則騎馬跟在後面。
一放下車簾,月清流重又戴上蘇老爺的面具,緩緩道:“你們這模樣行走在長安城內太過危險,我一會兒重新幫你們易容成丫鬟及僕役的樣子,就跟在我隊伍中,既不會有人太過注意,又行動起來更爲方便些。”
“清流,你既來此,想必也談聽到了一些關於祁桓的消息,是不是?”蕭紫衣急切地問。
月清流一笑,彷彿早已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據我所知,離國駙馬已於半月前返回大祁,住在禁宮之中,大祁帝除了對他禁足意外,也並未作其他責罰,但據說駙馬身體一直不好,所以禁不禁足,也並無區別,皆是待在宮內休養。”
“他病了?”蕭紫衣擰起眉,眼前浮現出崇州城一別時,齊桓那蒼白的臉色,心下不由得越發沉了幾分,“病得可厲害?情況如何?”
“暫時還不得而知。”
蕭紫衣又轉向百里墨,“墨,我們得想辦法去見見桓。”
百里墨拍拍她放在膝頭的手,“紫衣,我也和你同樣心急,但此事不可太過冒險,否則不僅幫不了桓,還可能誤入大祁帝圈套,我不想看你再受任何傷,我們要謀劃得更爲周詳纔是。”
蕭紫衣點了點頭,垂下眼眸,卻下意識將百里墨的手反握得更緊。那個曾經咫尺,今卻天涯的男人;那個曾在年少記憶中,總翩翩笑着幫助她的男人;那個曾向自己剖白,許諾能給她一生一世的男人,都似往昔記憶中珍貴一筆,深深牽動着她心底那抹憂慮。
她閉上眼,在心裡默默道:齊桓,你不能有事,即便前路不同,也總希望你能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