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流挑了挑眉,含着一抹淺笑望着蕭紫衣道:“才說你老實,怎才一轉眼,便不安分起來了?”
“在山上待了太久,我只是想到山下去透透氣。”蕭紫衣垂首,以手指纏繞着大氅的繫帶,卻並不擡頭去看月清流。
“山下有何可看?不過凡夫俗子罷了。”月清流揚眉,“有我這般俊朗的人在面前,你還不知足?”
蕭紫衣仰首,終是莞爾一笑,但掩在深深眸光之後,卻隱有一絲不明意味,“我到山下,又不是爲了招親,其他人生得是何模樣,與我何干?”
“就怕有些事情,一旦下了山,便是我們所不能左右了。”
蕭紫衣偏頭而問:“清流,你也會怕麼?”
“我也是常人,又怎會無七情六慾?紫衣,我怕的事情卻還不少。”月清流說這話時,水漾的眼波橫來,淺淺籠着一層深意,令蕭紫衣心念一動。
她腦中似有模糊的影響一閃而過,卻又快得來不及捕捉,“清流,我總有種感覺,以前我與你也曾這般待在一個山洞中,可有其事?”
“你想起來了?”
蕭紫衣不確定地搖了搖頭,“僅印象朦朧。”
“你的記憶並沒有錯,那時你救了我,因此我便以身相許了。”
月清流撫了撫長髮,月白色的袖口掠過一抹流光,彷彿要與這冰天雪地的銀白,融成一色。他俯下身,微微靠近蕭紫衣,溫熱的呼吸夾帶着白氣,撲在蕭紫衣面頰之上,凝聚起一片曖昧的緋色。
蕭紫衣不安地動了動,將身形略向後挪了挪,稍稍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她別開視線,望着一旁地面,再次將話題導了回來,“我真的只想下去看上一看,如果山下並無什麼好玩的,也許一日半日就回來了。”
她這細微的舉動,卻沒能逃過月清流的目光。月清流脣邊笑意更深,他怎會不明白蕭紫衣?她向來並非喜好熱鬧之人,若真要長久待在這山上,心無所念,怕是她
依舊會安逸度日。只是,她終還是按耐不住,想要探尋記憶中的一抹殘念。
也罷,有些事,留也不住,不如隨心。
“好,明日我就陪你下山去,只是你得答應我約法三章。”
“還要講條件?”蕭紫衣詫異地嘟起嘴,看向月清流,“你說說看。”
月清流伸出三根如玉的手指,一一道來,“其一,你下山之後,要依照我的要求好好吃藥。”
蕭紫衣頷首應下,“你是大夫,這也是應當。”
“其二,你不能以現在這番容貌露面,我會幫你喬裝,至於身份嘛——”月清流頓了頓,眨了眨眼,“就和我扮作夫妻。”
“我在山下可是惹了何事?難道我是通緝犯不成?”顯然,蕭紫衣的心思全落在了前面半句話上,並未注意月清流所做的補充。
月清流暗笑,她本就正是大祁帝張榜緝拿之人,但這話,他卻不會對她言明,“只是你這張臉面,太過惹人注意,我擔心山下那羣男人見到你,就無法將你給帶回來了。”
“若比漂亮,我哪能同你相提並論?”月清流似真似假的話語,令蕭紫衣辨不清虛實,也只玩笑以對。
“這話不錯,論容貌,鮮少有人能和我攀比,不過在凡俗女子中,你也還算得中上之姿了。”
蕭紫衣輕笑,“你真是不謙遜。”
“我只依着自己心意而活,那些凡塵俗累,多了無用。”
“我有種感覺,自認識你之時起,你從來便是如此。”
“好了,你早些休息,明日下山,莫想太多。”月清流伸手輕拍了拍蕭紫衣的頭,蕭紫衣偏頭而笑。
一絲寧靜,在這一拍一笑的行止間,無聲流淌在空氣之中。但這種平和,又能維持多久呢?望着蕭紫衣的笑靨,月清流眼底那一抹藍色越發深邃。
第二日一早,月清流在寒冰洞中爲自己和蕭紫衣易了容,換過裝,帶着她走出了寒冰洞,來到雪山
峰頂之上。
在雪山上居住了數月,這是蕭紫衣第一次遠離寒冰洞,仔細看來才發現,原來所謂雪山,說是斷崖更來得貼切些。他們所處的寒冰洞,是層巒中最爲險峻的一峰,可奇的是,僅一山之間的距離,其餘山巒皆是綠意蔥蔥,生機盎然,唯有這一座,冰雪覆蓋,四季寒冬。
即便是隔着山間繚繞的雲霧,也不難發現,此峰獨立而居,斷崖之下,與別的山峰並不相連,亦沒有可行的道路,這大抵也是雪山上人跡罕至的原因。
蕭紫衣還在出神間,一道有力的胳膊環住了她的腰身,月清流含笑的聲音,隨即在她耳畔響起,“你現在武功尚未恢復,可要老實抓好了我,若是半途掉了下去,我可不負責。”
蕭紫衣還來不及答話,月清流已然旋身而起,抱着她往峭壁下縱身躍去。蕭紫衣忙伸手緊攀住月清流的脖頸,以免真被他甩下去。月清流並未低頭,但脣角卻揚起一抹不易覺察的愉悅微笑,宛若一朵春花,在枝頭綻放。
月清流的身形輕巧而優雅,在覆着冰雪的石壁上飛掠,每一次足尖輕點,便如燕般更躍向前幾分。山風將兩人衣衫吹得鼓脹,月清流未束的髮絲輕拂在蕭紫衣臉上,輕迴流連,旋起一絲微癢,便如她此刻心境,忐忑難安。
下山之行,月清流收拾妥當了寒冰洞中所有東西,昨晚她就那般靜默坐在一旁,看着他將物品一件件收入行裝之中,隱隱有種預感,這一走,便不會再回到這裡,她明白,月清流心中定也有此一念。
她無法預測,山下究竟有什麼在等待着她,也不知捨棄這平靜的生活,自己是否會後悔。但她卻知道,如果不走上這一趟,她心底總盤桓着一種未知的不安,好似有何事尚未做完,有何人,還在等待着她。而這些於她來說,皆是尤爲重要。
山風寒涼,將她的頭腦吹得越發澄明,蕭紫衣臉上浮現出一片堅定,儘管失去記憶,儘管迷霧重重,只要前方有路,何懼風雨荊棘?
(本章完)